此刻,在庞大的雷暴云下方,两架护航的三六式战斗机被气流吹得上下沉浮,而体型更大一些的专机稍好些。
强大的迎面正风虽然让飞机的地速(与地面相对速度)迅速下降,但仍然保持着一定的空速。
它们的地速已经降低到了大约140㎞/h,而空速还有接近200㎞/h。
在好不容易从下方穿过了雷暴云之后,前方的景象豁然开朗,先前阴沉昏暗、雷暴交加的环境终于烟消云散。
飞行员将自动驾驶仪高度重新设定至三千二百米,飞机随即开始爬升。
于是乎,迎面强风逐渐减弱,流经机翼的气流骤减,整架飞机所受的升力也随之减小。
更要命的是,此刻飞机仍处在爬升状态,机头以10°角指向天空,若是不增大动力,速度自然会下降。
可皮托管的损坏使得自动驾驶仪无从知晓现在的情况,机器也好、飞行员也罢,都以为飞机还处在220㎞/h的标准巡航速度。
但是在缓持续的爬升中,飞机的速度已经逐渐降低到了120㎞/h,而游云二式客机的失速速度为105㎞/h。
先前穿过雷暴云的感受实在有些惊心,总感觉像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圈。
现在算是逃出生天,两位飞行员如释重负,在心态上不可避免地松懈了许多。
终于,拿起水杯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茶的副驾驶察觉了异样之处。
他盯着自己面前的仪表,又探头看了眼主驾驶飞行员的,纳闷道:“奇了怪了,这速度怎么还是定着不动?”
后者也感到了反常,“二百二?嘶…怪事,这自动驾驶仪是不是给油给多了?”
爬升会降低速度,所以自动驾驶仪会在此过程中自动增大节流阀,从而给予飞机更大的动力来避免失速,但一般会维持在稍低于巡航速度的速度,大约为190-200㎞/h。
所以为什么今天一直固定在220㎞/h呢?
两位飞行员甚是默契,几乎是同一时间扭头看向了中控台处的节流阀。
啊哈?节流阀仍处在平飞巡航时的档位?自动驾驶仪并没有增大它?
那为什么现在爬升的时候反而速度跟平飞一样?难道……
主驾驶与副驾驶二人心里一个咯噔,瞬间意识到事情不妙,亡魂大冒!
“快加速!!!”
“把油拉满!”
这时候,他们惊恐地发现外界的景物开始无规则的翻滚了,这意味着飞机正在旋转!
因为没有固定参照物、自身平衡感受器官混乱的缘故,一些极端情况下,飞行员甚至可能会出现空间迷向的情况。
紧接着,一股子轻微的失重感也迅速传来,若非安全带将二人固定在座位上,恐怕都要腾空了。
一门之隔的客舱中也传来了惊慌的尖叫声和呼喊声。
现在,由于迎面气流与机翼速度差过小,整架飞机陷入了单边失速导致的尾旋。
以护航战斗机飞行员的视角看去,这架明黄色的专机就像秋天的枯黄落叶一样,翻转着向下坠去……
因为战斗机和客机的各种速度状态都有着不小的差异,两架护航战斗机自然不可能跟随着客机慢悠悠地爬升,否则自己就会失速,所以他们会先以正常速度爬升到预定高度,然后绕一个大圈子回来重新汇合。
所以,错过了发现这架飞机状态不对劲的时机。
从飞机发明到后世,绝大多数惨烈的航空事故的悲剧都是由于这种一环套一环叠加的失误而造成的,单一的疏漏其实很难将设施完备的飞机置之死地。
此刻的客舱中一片狼藉,茶杯、餐盘、筷子、书本、文件等等东西上下飞舞,掉落的到处都是。
透过圆窗往外看去,上一秒是湛蓝的天空、下一秒就成了碧波万顷的海洋。
而且随着旋转持续不停,人很快就被转晕了,分不清哪儿是海哪儿是天。
驾驶舱中,两位飞行员都知道现在已经是半只脚迈进了鬼门关。
不,甚至可以说已经摔进了鬼门关,只剩下半只脚还在门外面。
“收油!收油!!!”主驾驶尖声吼道。
但是副驾驶的没有给出任何反应,也不知是被晃悠迷糊了,还是纯粹被此境况吓傻了。
主驾驶伸出右手摸索了好几下,终于将手搭在了节流阀拉杆上,然后使劲将之推回到怠速状态。
接着,他用尽全身力气踩下右舵——因为此刻飞机是逆时针方向在尾旋下坠。
收油、反舵,这是改出失速尾旋的标准应对方法,接下来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五秒?十秒?十五秒?
高度紧张下的人往往会分辨不清时间,主驾驶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驾驶窗外景像的旋转速度慢了下来,最后竟然停止了。
老天爷保佑!真的成功改出了!
刹那间他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而旁边的副驾驶也总算回过神来。
“满油满油满油!拉杆!”
两台鹤三式900匹马力星形发动机迸发出了最大动力,三叶金属螺旋桨高速旋转了起来。
在此期间,惶恐忧惧至极的战斗机飞行员一直在通过无线电拼命地呼叫,但挣扎在生死边缘的二人哪儿有余暇?连动动嘴皮子的工夫都没有了。
至此,这架明黄色的专机已经下降到了仅有百米的超低空,它在很短的时间内从三千米高度坠落至此。
一下一上,整架飞机在巨大剪力的作用下濒临解体。
如此超乎设计的猝然俯冲与爬升已经达到了理论上的极限,没有在坠落过程中解体只能说是中升公司制造的铝合金机身框架强度太好了。
有那么半秒钟,“活着回去以后要去飞机制造厂登门拜谢”的念头从主驾驶飞行员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然而此刻飞机距离海面的高度还是太低了,它还没来得及重新开始爬升,就这么昂着机首拍进了平静的大明海。
得益于主驾驶的果决应对,最终飞机落水时与海面的相对速度已经比较低了——大约30㎞/h。
在之前的俯冲与拉起过程中就濒临断裂的飞机结构再也坚持不住了,瞬间解体。
但……至少没有支离破碎、化作齑粉。
除了有几人因为巨大的冲击力而昏迷以外,余者尽管都受了不小的内伤与外伤,但都幸存了下来。
由于飞机已经变成了一块块碎片,充气救生艇和救生圈自然无影无踪,他们只能扒着几块机身蒙皮漂浮在海面上。
护航的两架战斗机也迅速下降了高度,开始盘旋搜寻。
因为大明皇族的专机均漆为明黄色或赭黄色,在碧蓝的大海上对比明显,眼尖的飞行员一眼就瞧见了那无数大大小小的碎片。
他们立刻通过无线电报告了情况,以及坠机地点的坐标。
“……收到请答复,喂?”
“啊?!且慢、且慢,你是说太子专机坠海了?!”
很难想象获悉此消息的接听员的感受与状态——震惊?懵逼?难以置信?茫然无错?
但空军与海军方面的反应速度非常之快,跳过了一切例行程序的紧急起飞快得不可思议。
仅仅十几分钟以后,一架连油都只加了一小半的三二式水上飞机就匆忙从位于上海府的海军基地起飞了。
紧接着,在附近海域进行例行训练的杭州海军武学的练习舰也中止了任务,载着满船的教官和海军学员们直往目标海域全速航去。
“什么?!”
府邸中,正在吃晚饭的朱泠婧闻听此消息以后,正在夹菜的手都僵住了。
那精致的象牙筷子停滞在水晶豆腐上,把柔软的豆腐压得凹下去了一点儿。
朱泠婧知道这不可能是在开玩笑,也没人敢拿这个开玩笑,在几秒钟后,目光飘忽的她喃喃感叹道:“太荒唐了!”
“殿下,内阁让您即刻过去,分秒不得耽误。”苏依依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我清楚,走。”
朱泠婧把筷子一放,慢腾腾地站起身来,蓦地感觉天都要塌了一般。
她用力深呼吸了一口气,走出了屋子,不由自主地望向了西边的落日,只觉得今天的夕阳格外的刺眼。
她咬着牙攥紧了拳头,然后小步快走向了前院的车库。
等进了紫禁城,来到文华殿的时候,这儿一改以往忙碌而正式的氛围,变得极为冷峻与肃穆。
来来往往的中书舍人们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神情,没有丝毫喜怒哀乐。
在里边绕一绕,来到议事厅的地方,门一打开,只见十多名阁臣都云集于此,有几人还穿着居家时的便装,想必是匆忙赶来的。
接连遇到这样大的震天变故,恐怕再冷静的人也没法保持淡定了。
皇帝父子一个卒中一个坠机,都是九死一生。
所以朱泠婧现在的脸色可谓十分难看,明明没有掉眼泪,却比当年死了驸马时还要难看得多。
见她这般模样,负手而立的高庆魁平静地开口道:“有个好消息,尽管飞机失控落水,但飞官操作得当,并未机毁人亡,太子尚在,没有罹难。”
闻言,朱泠婧猝然就觉着一阵晕乎,连忙扶住了旁边的门框,差点儿一个踉跄摔倒,。
得亏年轻身体好,否则换个心脏不好的人,大悲大喜大落大起,怕不是要当场晕过去了。
位于斜前方的林羲苦笑着说:“殿下,这是才将送来的消息,派去搜救的飞艇(水上飞机)已经到了,除二人失踪外,其余十一人全部生还。”
“……”朱泠婧张口欲语却说不出话,踌躇了好一会才吐出了一句话,“上天眷顾,不幸中的万幸。”
“此次事故太蹊跷了,怎么就出事了?”焦躁的李光远敲了敲桌子,“怕不是有人蓄意谋害。”
“世事难料,不像是阴谋,太子是紧急归国,这可是临时起意,就算倭国有人预谋已久,也不可能反应过来。”余慎华否认了他的猜测。
“我也觉着不似刺杀,临时变卦、突然改变行程是防范刺杀的好办法。”谢沁瑞沉吟道:“当然了,也说不准,毕竟那是在东京,在真相查明水落石出之前,猜测是不能当真的。”
林羲皱眉道:“眼下这些都不重要,先考虑军队,假称演练待命维持不了多久。”
李光远觉着这不算难题,不以为意地说:“那便顺势而为呗,把陆军那俩师调离京畿,让他们去外地操演一阵子。禁军各部解除战备,照常即可。”
“要不这样,禁军各部切一半,对半分,一半人马也调去外地?”有人建言道。
听到此话的林羲被气笑了,也不顾同僚之间的面子了,直接不留情面地反击道:“你要不想想你说的什么话?禁军都信不过,那这大明朝廷今儿就解散得了。”
朱泠婧对内阁成员们的交谈不感兴趣——既然兄长福大命大,那一切都还好,仍在可控范围之内。
父亲年纪不算小了,母亲病逝后他的身体状况就一直不咋地,此次突发急症虽然是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若是纯粹理性的衡量与评判,皇帝现在驾崩的算是恰到好处,不早不晚。要是等到战争爆发以后再去世,战时进行权力交接只会有更大的负面影响。
“既然如此,本宫就先回府了。”
“殿下慢走。”
把陆军第三师和第四师调去外地,这样的举措在朱泠婧看来实在是多此一举,上次第四师出了兵变以后就已经被严格清查了一遍,全部在京部队同样如此,几乎不可能出岔子。
有时候,年轻人的确很难理解年长者的一些“稳妥”之举。
当日晚上七时,载着朱立锲的水上飞机降落在了海军基地,他被立刻送去了上海府立第一医院。
两根肋骨骨裂、体表多处挫伤瘀血、三条暴露创口、轻度脑震荡,检查过后的结果让医生们都为之惊叹。
很难想象遭遇空中浩劫还只受了这么轻的伤,实在是上天眷顾大明啊。
“大谬,明明是天公不作美才致使失事,能够幸存纯粹是人之功。”正在接受创口缝合的朱立锲对于医生们的唏嘘十分不屑。
总之,一封冗长的电报被发去了朝廷,一言以蔽之,就是“太子伤势很轻,修养几天即可痊愈”。
一切似乎都只是让人虚惊的意外。
翌日,这是个阳光明媚的早晨。
气温还没升起来,正欲前往太医院探视皇帝的朱泠婧却被突然喊住了。
满脸惶然的苏依依快步走来,吞吞吐吐地说:“殿…殿下,太子…突发高热。”
“因惊厥所致?”
“不…不是的,是染了病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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