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台,何出此言?”
作为自己麾下头一档的谋士,陈宫的意见,曹操不可能忽视。
尤其是在这种两军交战的关键时刻,大家群策群力,每一个人的想法和意见都非常重要。
很可能就是因为某一个人多说了一句话,便会导致整场战役出现转机。
因此曹操必须问个清楚明白。
而陈宫也不含糊,稍稍向后退了两步,散开了周围拢着的众人后。
朝着曹操拱了拱手,随即言道。
“张将军的作战计划固然完备,但一切都是建立在设想成真的前提下,也就是敌军确实已经出现了大规模的军心涣散,那么用此计划方才可行。”
“然而时至此刻,我等依旧不知敌军具体情况如何,只是凭借着有百余人窜逃,从而加以推断。”
“可要是这百余人属于同乡,他们是自行串联的,和大部队没什么关系,那我们的推断岂不就严重失误了吗?”
说到这里。
陈宫稍微顿了顿。
看着曹操略显凝重的神色。
以及左右皆默然不语的夏侯兄弟。
还是选择继续说道:“当然,在下所说的同乡,只不过是一种可能,也许这百余人就是单纯的畏战而逃。”
“但无法否认的是,我等根本无法凭借着这么一件事情,去盲目的认定,东城墙外的敌军已经军心涣散。”
“如果草率的下令,打开城门发起反攻,那就是在做行险之举,这和冒险一赌,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因此在下不赞同,希望府君和各位将军,能三思而后行!”
……
一时之间。
众人皆有些沉默。
曹操只觉无言以对。
方才升起的些许兴奋之情,仿佛被陈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瞬间熄灭。
可偏偏他又不能责怪陈宫。
陈宫此言,乃是老成谋国之计,走的是最稳妥的路子。
从所谓推断的虚无缥缈性上,否决了这個作战计划的可行性。
选择稳扎稳打,而不是将赌注下在难以确定的地方上。
只是思索再三后。
曹操有些艰难的抬起头,双目凝视着陈宫,声音略带干涩的问道。
“可是公台,如果文远之计能够成功的话,我军就能迅速取得战争的胜利,不必再进行长久的消耗战。”
“不仅能减少我军伤亡,还能节省大量的粮草支应,反之继续拖下去的话,真不知还需要几日啊!”
听其言,知其意。
曹操的言语就表明了他的态度。
陈宫闻言顿时苦笑一声。
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府君,行军作战哪有不死人的,粮草消耗也是必要之事,只要最后能取得胜利,些许代价又算得了什么?”
“反之要是盲目出城,没能够取得应有的效果,反倒吃了亏,那岂不得不偿失吗,还不如安稳待在城中。”
“更何况在下也并非反对您出城进攻,只是现在为时尚早啊!”
“不如再耗他个一日,待到明日晌午时分,且看看敌军有没有大范围溃散的迹象,彼时再做决定如何?”
……
陈宫反正就一个字。
稳!
既不行险,也不跳脱。
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甭管外面什么情况,咱就继续缩在城中稳扎稳打,等到能确凿认定,敌军已经绷不住了的时候。
届时再选择火速出击。
则可以逸待劳,轻松收割。
但这终究是不符合曹操的想法。
大到兖州的政局,小到资源的消耗,都在促使着曹操尽快结束战争。
可陈宫的衷心之言。
曹操又很难予以反驳。
因此一时间,他倒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不知该如何下决断。
当然,也只有短短的片刻工夫。
毕竟曹操不是什么优柔寡断之辈。
他只要心里有强烈的意愿,就会不顾他人的反对,坚持这么做。
故而他决定继续采用张辽的策略,任命张辽率骑兵突进,于明日晨光微亮时,出城冲击东面军阵。
只是正当曹操准备拍板下令时。
“咳咳!”
一记清冷的干咳声突然响起。
众人转头望去时。
只见是双手拢在袖子里,面色依旧平静如常的荀攸荀公达。
……
“公达,莫非你有何良策?”
被荀攸打断了意图。
曹操不仅不恼,反倒眼中亮起希冀的光芒,脸上充盈着期盼的神色,希望荀攸能帮他解决眼前的困境。
荀公达的水平他是知道的。
在出谋划策上很有一手。
既然现在发声了,那不说替他拿出什么奇谋诡策,只要能帮自己下定决心,一切便都足矣。
而荀攸也并未辜负曹操的期待。
微微躬身之后。
便笑眯眯地对曹操说道:“文远将军所言,其实大有可为,但公台稳妥之策,亦是为帅者上上之选。”
荀攸先是左右各给了一个甜枣,双方都安抚了一下之后。
接着才继续说道。
“其实只需要确保敌军大部队会陷入混乱之中,让军心溃散成为板上钉钉的事实,那就不仅可以实行文远的作战计划,同时也能兼顾稳妥。”
“在下现有两计,一曰离心之计,二曰离军之计,两计并行,必可使敌军陷入纷乱之中!”
荀攸说的神乎其神。
偏偏曹操等人就吃这一套。
越玄乎,就越觉得有威力。
曹操当即绕过桌案,快步来到荀攸跟前,接着一手抓住荀攸的臂膀。
脸上带着焦急的神情,语速颇有些急促的追问道:“何谓离心,何谓离军,还请公达教我!”
……
荀攸依旧是那副淡然微笑的表情。
随手从桌案上拿起一份书简。
接着用手作势在上面写写画画。
“离心之计,就是府君修书一封,差人送到敌军大营中,以信上的内容离间敌军的两名渠帅!”
“根据我等探查的情报得知,此次前来攻打金乡县城的黄金军主力部队,共有徐和、司马俱两名渠帅,虽然合兵一处,但各自领一山头。”
“府君只需要以您兖州牧的身份,对他们予以承诺,言明以最好的条件,招纳他们其中一人。”
“则不论我军是否践行承诺,也不管彼二人是否会相信,总之他们一定会互生嫌隙,对彼此产生猜疑。”
言及此处。
荀攸将书简丢回桌案上。
信手指着北城的方向。
信心十足的说道:“如此一来,敌军主将不合,足可确保我军率兵出城反击时,他们根本就无法迅速救援。”
“面临败兵冲击时,也根本不足以通力合作,作出有效应对!”
荀攸话音落下。
曹操顿时抚掌大笑。
周遭也不由的响起了一阵吸气声。
众人皆面露惊骇之色,眼中满是叹然的看着荀攸,多有赞赏之意。
离间计,古已有之。
但什么时候用,对谁用,如何操作能取得最好的效果,这些都是讲究。
一旦操作不当。
白费功夫还是事小,甚至还有可能起到反作用,激起敌人同仇敌忾之心。
而这些。
就通通都需要提出计划的人,来做出最准确的判断了。
眼下荀攸这离心之计,选取的时机就非常合适,正好卡在这个点上。
敌军出现了大量伤亡。
而且有军心溃散的苗头。
这个时候使出离间计,效果基本上就等同于阳谋了,不上钩都不行。
……
“公达所言,果为良策!”
“待会儿议事结束之后,我便立即亲手修书一封,差人火速送往敌营!”
果断接受了这个计策后。
曹操又颇感兴趣的问道:“先前公达所言有两策,如今离心我已知之,敢问离军之计又该如何实行?”
荀攸并不卖关子。
稍稍环视了一圈,见众人都聚精会神的,在聆听着自己言语后。
当即将计划合盘拖出。
“离心针对的是主将,那离军就是用来离散敌人的军心!”
“蚁贼之中,除了少部分的山贼盗匪之外,绝大多数都是失去了田地,吃不饱饭的流民。”
“这些人之所以奋不顾死的,前来攻打我军的城池,除了被贼寇裹挟之外,最重要的原因是想吃口饱饭。”
听到此处。
曹操就已不由微微颔首。
不论是青州黄巾还是哪儿的黄巾,在起兵造势之初,所追求的都是吃口饭,只要有口吃的,老百姓不敢造反。
这是天下人皆知的事实。
但也是整个大汉王朝,有识之士心知肚明,但却无计可施的事实。
“公达,莫非你的意思,是让我拿出大部分粮食来,引诱分化敌军,从而离散他们的军心士气?”
荀攸摇了摇头。
“我军本来也没多少粮食,都需要从后方源源不断的运送过来,方才能勉强支应金乡城的耗用,这种情况下,是根本拿不出多少粮食收买他们的。”
“更何况粮食不拿在手中,那就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任是说破了天,也不可能诱使敌军士卒叛变。”
“重要的应该是田地!”
……
随着“田地”二字一出。
曹操顿时轻皱眉头。
“公达,依照你的盘算,是让我向敌军士兵广而告之,许诺给他们属于自己的田地,从而使他们丧失战意?”
荀攸欣然点头。
“与粮食不同,田地虽然同样是没拿在手上的虚无缥缈之物,但它对百姓们的引诱力度实在是太大了。”
“因此哪怕看不见摸不着,在听见有田有地之后,也会愿意为此奋死一搏,如此绝对能引动敌军军心!”
荀攸此计自是不错。
可以料想到的是,只要把分田发地这个大杀器祭出去,敌军士兵绝对恨不得多生出一双脚,上赶着就往这边过来投降,尤其是眼下呈大败局的前提下。
只是曹操听了之后。
却依旧皱着眉头,默然不语。
如此过了良久。
他才缓缓摇了摇头。
“公达所言,实属良策,但恐怕难以施行,原因便在不可厚此薄彼!”
“我若向敌军承诺分田发地,那我军自己的将士听了之后,又该做如何想,他们心里难道会乐意吗?”
“毕竟咱们手底下的将士为我们奋死拼杀,到头来反倒不如投降过来的士卒,那恐怕不等敌军溃散,我军自己便要出现大乱子了!”
阐述了一下心中顾虑之后。
曹操又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兖州毕竟就这么大,无主之地又能有多少呢,根本不可能同时满足我军和降卒的田地分发。”
“因而此事恐难成行!”
其实即便兖州有这么多的田地,曹操也不可能大手一挥,就给所有的士兵分田分地,那会导致秩序崩溃。
每个人手上都有田地,这应该是太平盛世的宏伟愿景,而不是战争年代,乱世的法则。
否则大家手上都有田了。
那为啥还要给你曹操卖命?
为啥还要冒着,随时都有可能命丧战场,随时都有可能成为枪下亡魂的风险,去赚这笔卖命钱呢。
咱直接老老实实的回乡种田去,那不是来得更安逸自在吗?
因此只要推算一下便可知道。
只要敢实行这样的政策。
那首先就会导致兵员的流失。
其次也会进一步促使军中将士,失去奋斗努力的动力。
如此一来。
绝对是弊大于利。
……
被曹操这么一说。
荀攸顿时语塞。
原本他计划的好好的,这两条计策同时打出,绝对能让敌军原地裂开。
可眼下却有一条被否决了。
这就有点难受。
而且是有一个关键问题没想到,这不就显得他荀攸,思考问题略微有点不成熟吗,这下更难受了。
正当荀攸苦苦思索之际。
他突然无意中转头,看见了站在曹操身旁,目光温润如玉的曹昂。
恍惚之间。
一道灵光如同电闪雷鸣般,击穿了他的脑海,瞬间使得他思绪锃亮。
有办法了!
“啪!”
荀攸猛的一拍巴掌。
顿时吸引到了众人的注意力。
“府君,那不如这样,我们照样对敌军承诺分田发地,但不是立即分发给他们,而是要求为我军效命个五到十年,然后再选择其中一部分表现良好的,听话老实的,分发给他们良田。”
“至于我军将士,则同样有此承诺,甚至还可以比降卒稍稍优越那么一年两年,这样他们总不会不满吧?”
“如此一来,依旧能够用优厚的条件引诱敌人,同时在时间拉长至五年甚至十年的情况下,根本不用担心田地不足!”
“再说了,即便田地不够,咱们承诺的也是择优分田,表现好的,忠厚老实的,优先给予良田。”
“要是田土不够,那咱们大可以缩减名单,少发一些嘛!”
此言一出。
曹操顿时瞪大了眼睛。
给两军将士画饼是吧?
高!
实在是高!
只是曹操恍惚之间觉得有些不太对劲,这样鸡贼的策略。
怎么会是从荀攸的嘴巴里出来呢?
我儿曹昂献此良策,才是合情合理的事情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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