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余回去后做了个梦,她梦见了自己与萧祈泽在庭前赏花、在屋内煮茶、在廊下躲雨……她梦见了自己在丽日晴空下奔向他,但在他转身的刹那,天地忽而变色,天边的云暗流涌动,脚边的花草瞬间枯萎褪色,他身着尊贵的玄色长袍,眼眸中恍若被冰霜涤净,他唇齿微启,没有发出声音,只用口型说了一个字——杀。
而后,有千万支利刃划破空气的声音,苏余亲眼看着他被万箭穿心,鲜血浸染加深了他衣袍的颜色,她看着他在错愕中瘫软在地,鲜血缓缓淌了一地。
苏余顿时从梦中惊醒,额上和后背冒出的冷汗濡湿了枕头和身下的软垫,她的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意识到这是一场梦,苏余这才感觉到有惊无险,松了一口气。
但她又清楚地知道这不是一场梦,萧泽终究还是难以逃脱被乱箭射死的下场。
苏余披了件薄衫在身上,缓缓地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撒下的一地月光。
距当今陛下殡天也不过几年的光景了,萧祈年死后继位的是萧祈辰,但他是凭借着阴险的手段上位的,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而后,手握通天权利的萧祈泽一直跟这个刚上位的新帝不睦,于是便联合其他藩王发动了政变,最终死在了乱箭之下。
为什么,继位的会是萧祁辰,为什么萧祁泽会跟萧祈瑞兄弟反目呢?
身上的汗液凉了,夜风透过窗户吹进来,苏余整个人都感觉到冷津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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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余第二日起来就想着去找萧祈泽,却不想听见他的院里的侍从说他昨天夜里便出门了。
苏余急忙追问:“发生什么事了,要这样大半夜出去。”
那侍从说道:“听说是西川城内流寇作乱,所以殿下便连夜起身去剿灭流寇了。”
苏余知道萧祈泽来西川本就是为了上场杀敌,平复战乱,但是真的听到他出去作战,内心还是忍不住揪了起来。
终究是刀剑无眼。
苏余实在是没有办法在府中安坐,便去找戚芷兮,她是个不安分的,也立马看出了苏余的担忧是什么,便立即主动说:“我瞧你整日在这西宁府中也是无趣,不如咱们去之前的贫民窟瞧瞧。”
苏余倒觉得这个提议合适,来了西宁府之后,萧祈泽每日让那些人把好吃好喝的往她房里送,这一路走来她见了不少民间疾苦,总觉得对这些美味珍馐受之有愧,便去厨房打包了一袋包裹,顺手带了出去。
西宁府并不是个自由出入的地方,旁人拿捏不准苏余的身份,但对戚芷兮却是熟悉的很,这可是戚副将的爱女。就连戚副将这样说一不二的铮铮铁汉子都拿她没有办法,那其他人更是不敢置喙她的事,反正就是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到了贫民窟,苏余最直观的感受便是之前充斥于耳的受病痛、饥饿、寒冷折磨的哀怨声没有了,原本破洞漏风的屋子也明显被修葺过,贫民窟里原本那一张张面如死灰的脸渐渐有了神采。
贫民窟里的陈伯相当于这里的大家长,他见到之前帮助过他们的戚芷兮和苏余便立马迎了上来寒暄了几句。
苏余好奇地问道:“一段时间不来,我瞧着大家的日子倒是好了不少,你腿上的伤也治疗过了吗?”
陈伯爬满皱纹的脸上洋溢出些许温和之色,用喑哑的嗓音说道:“自从九殿下带人入驻西川城后,便下令整改了不少,对之前深受匪寇所害的流民也进行了排查,也了解了我们的困难,给我们分发了口粮也安排了医师,我们之前的居所都已经被匪寇烧杀抢掠折腾成一把灰了,九殿下现在也差人给我们安排安置房,以后我们也就不用担心没有地方住了。”
戚芷兮听闻后点了点头道:“算这个九殿下有良心,我父亲和西川军没跟错人。”
陈伯听了这话立即有些惶恐地摆摆手:“可不敢这样随便议论九殿下呀,他能来这里是我们西川百姓的福报。”
戚芷兮依旧是无所谓地说道:“没事啦,既然他那么大度,才不会管别人说他什么呢。”
苏余知道戚芷兮这人说起话来不着调,怕耽误了正事,便将手中的包裹打开给陈伯看:“陈伯,我们带了一些粮食和药材,这里的人都是你管的,你看着给他们分下去吧。”
这些物资对他们来说都是稀缺品,眼下也不是客套的时候,陈伯便千恩万谢地接受了。
戚芷兮这人虽说话方面靠不住,但是做事还是靠谱,认真地给贫民窟里的人都把了脉,检查了一遍伤势病情。
苏余则是和大家聊了会儿天,顺便清点了一下人数。之前有几张熟悉的面孔已经不在了,苏余询问了一下都是些年老体弱的得了重病的没扛过来。苏余还发现了几张生面孔,是年轻人,看着体格不错,不过都受了伤。
苏余给他们都送了些金创药,还简单寒暄了几句。
“你们是哪儿的人?”苏余的语调温柔又细腻。
有个面色黢黑的男子抢先答道:“我们就住在城外附近的村落里,因为遭受了那些匪寇的屠杀,家人都死光了,所以我们才逃到城里来的。”
苏余点了点头,随即露出了一个微笑:“既然无处可去,那便暂时先在这安置下,西川府不会亏待你们的。”
苏余本来想说“九殿下不会亏待你们的”,但是又觉得虽然是他统领有方,但也不都是他一个人的功劳,所以还是换了个说法。
接下来的几日,萧祈泽始终一直忙着剿灭城中的匪寇,也无暇顾及苏余,苏余便和戚芷兮每日都去城中给那些难民送物资。苏余也采买了几本书,教授那些苦难的孩子知识。
苏余倒是想见见萧祈泽,也不求多说几句话,看看他有没有受伤便可,但他总是早出晚归,想见他一面那是难于上青天。
大抵是担忧萧祈泽的缘故,苏余夜里总是睡不好,在屋子里辗转难眠。
有一日夜半翻身,朦胧间竟然瞧见有个人站在窗外,月光照在那人身上,在门窗上映下挺拔的剪影。
苏余喊了一声:“阿泽。”
窗外的身影动了动,随后用柔和的声音说道:“你还没睡吗?”
苏余点点头,问道:“你刚回来吗?”
虽已是过了子时,但从影子就能看出他连身上的佩剑都未曾取下,证明他是一回来便直奔她这儿了。
萧祈泽说道:“是啊,回来晚了,却又不放心你,过来瞧瞧。”
苏余笑着说:“那你怎么不进来?”
话一说出口,苏余便又觉得自己冒失了,虽说两人都知晓彼此心中所想,可这个时代的教规条例让男女之防形成了一座大山。
萧祈泽向来并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能让他守规矩的原因无非是心中的敬重。
萧祈泽说轻声细语地说:“能这样在你屋子门口站一会儿,就很好。”
苏余心中泛起涟漪,听见萧祈泽接着道:“西川城内这几日并不安宁,你出门在外一定要小心,最好身上带件冷兵器。”
苏余反问道:“你知道我每日都出去吗?”
萧祈泽笑道:“若是没有我授意,没人敢放你出西宁府。”
苏余问道:“那你既怕我有危险,为什么还让我出去?”
萧祈泽说:“你非我豢养的金丝雀,总不能寸步不离地将你拴在我身边。再者,你除了是我心爱的女人,你更是苏余,难不成我怕你喝水呛到、吃饭噎着便不让你喝水吃饭了吗?”
萧祈泽此番话一出让苏余脸颊绯红,他非但爱她、更是敬她、重她这样的人,她怎么能不喜欢呢?
“时候也不早了,不能因为我耽误你休息,你早些睡吧。”萧祈泽的话有抚慰人心的作用。
苏余应声道:“你也是。”
萧祈泽走后,苏余便开心地钻到了被窝里,前几天累积的荫翳心情顿时烟消云散,没过多久,她便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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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西川城内有一户人家遭到了流寇的入室劫杀,共计死了六口人,据说是连襁褓中的婴儿都没有放过,那死状,可惨了。”
“竟如此胆大猖狂!那流寇呢,抓到了没有?”
“那是当然,据说西川军的将领赶到了现场,虽说晚了一步,却还是将那流寇给擒获了。”
“这般禽兽不如的人,一定要当街大卸八块才能大快人心。”
“你就放心吧,只要那人进了西宁府的地牢,保证他比下了十八层地狱还要受罪。”
“那我可就放心了。”
苏余贫民窟内听到了他们在聊近日来西川城内发生的事情,那些流寇果然都是些穷凶极恶之徒,若是想一网打尽恐非一日之功,恐怕这西川军有得忙了。
“姐姐,我来帮你吧。”
温润的少年音响起,苏余抬头一看就看见了阿渡。
前几日苏余来的时候都没有看见他的身影,问起旁人都说他找活计去了,昨日又回来了,只简单交代了几句眼下人心惶惶,活不好找,便又跟着苏余帮忙打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