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于齐廷压力,方宥不得不加剧战争的烈度。
但这一次星月原来了这么多天骄人物,他只给出十营名额,然后便离席袖手,只让一个万事不管的西渡夫人坐镇,未尝没有二桃杀三士的心理。
当然,这种心理只能存在于怀疑的阶段,而没有被确定的可能。
在面上绝挑不出方宥的一丁点毛病。
但能够被称誉为天骄的,没有几个真傻的。
哪怕知道这一战的重要性,对于十营名额的竞争,也都显得非常理性。
从头到尾,大概也只有高哲一个人上了头,可能是太需要存在感,太想要证明自己了。
所以重玄胜狠狠给他浇了几盆冷水——效果很好。
世界平静了。
昨晚争夺最后一个主将名额的战斗……
不提也罢。
雷占乾傲气勃发,要以一敌三。
田常、文连牧、高哲这三个人倒也没有跟他客气,并肩子就上了。
但三人之间完全没有配合,尤其是高哲,场上简直像在梦游一般,毫无章法,越大越乱。
最后被雷占乾强势击败。
潮信刀不能见人的田常,未有发挥出最强战力,但也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结果的。对于那恐怖非常的雷界,他的确难以堪破。
而对文连牧来说,这混乱的三人配合,还不如让他跟雷占乾单独对拼军阵。
可对拼军阵的话,手下士卒如果少了,也难免被雷占乾仗力破之……西渡夫人又怎么会给他太多兵力来斗阵?
因此仍是一个无解的问题,他只好回过头去继续辅助王夷吾。
方宥承诺的十营,就此全部定下主将名额。
除了作为东道主的旭国天骄李书文之外,掌权的全部是齐国天骄。
方宥把主力军队调拨五万出来,划为实力相近的十营,的确没有丝毫偏颇。李书文手底下的士卒,跟其他人手下的士卒没有太大区别,算得上实力均等。
各位天骄自带着手下兵马去操演了。
因为姜望还没到的缘故,重玄胜将他那一营,请林羡暂为代掌。
他最开始是想把这个机会给弋国天骄蔺劫的,因为他捧姜望捧得很精准,很适合做青史第一内府的副手。但是很显然,林羡捧得始终如一,捧得高高在上,捧出了独到的风格……最终赢得了重玄胖的认可。
蔺劫也不吃亏,被晏抚带上了,给晏抚做副将。
有晏公子罩着,在这星月原……是没有什么吃苦的机会了。
他这一营,别的不说,各类兵械装备绝对是冠绝全军!吃喝药物更是什么都不会缺。
晏公子掌权的第一时间,就是安排全军换装。把旭国自有的军械全部淘汰下来,换上他自己购置的优良军械。还多出一些军事资源,支援了重玄胜和李龙川。
两位将门世家的公子哥,喜滋滋地就接受了。半点名将之后的傲气都没有,一口一个晏贤兄,还嚷着要晏贤兄指点一下兵法呢……
……
……
“接下来你就全部放手?”人皆散去的帅帐之中,西渡夫人问道。
“不然呢?”方宥靠坐在帅椅之上,眼眸微闭。
“或许还有别的办法,或许你可以亲自指挥他们……”
“别幼稚了。”方宥打断道:“这就是那些人要的局面,那我们就只能这么给。”
“那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西渡夫人叹了一口气:“毕竟都是我旭国儿郎啊!”
“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的事情,能拖到今天,已经该满足了。”方宥语气平静。
平静得甚至有一点事不关己般的冷酷。
西渡夫人也收敛了短暂流露的脆弱,面容重新变得冷漠。她和方宥是旭国唯二的神临强者。
作为旭国的柱石,绝没有脆弱的余地。
“是不是为将者,一定要心如铁石?否则不能成名将?”她这样淡漠地问道。
方宥面无表情:“情感是战后的事情。在战争之中,我们只有得失。”
“我刚收到消息。”西渡夫人道:“军神也来了。”
“来哪儿了?”方宥问。
“也去万和庙观象了!”
这回答实在出人意料,但又让人觉得……是姜梦熊会干的事情!
于阙移步象国万和庙,本身即是对星月原战场的一个震慑。
按常理来说,齐国应该也派出一名真君强者,对等的在旭国某地,遥遥相峙才是。如此才符合星月原的局势。
旭国这边甚至已经做好了迎接的准备……
谁能想到姜梦熊来虽来了,却一屁股挤到了于阙旁边去呢?
在星月原战争期间的象国,几可以算作是景国的地盘了。对姜梦熊来说,虽然谈不上深入虎穴,总还是有些风险的。
真是视万军如无物,有只身赴国的豪勇。
“真是让人喘不过气来啊……”方宥喃声道。
“陛下呢?”沉默一阵后,西渡夫人问道。
方宥睁开眼睛,看了看穹顶。
“他老了。”旭国的兵马大元帅如是说道。
那位未能金躯玉髓的国主,的确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衰老。
时间的力量最是无情。
帐内此后,一直沉默。
……
……
象国最大的奉灵之庙,名为“万和”,取“万事和顺”之意。
停驻在此的巨象,便是象国人口中的圣灵。
万和庙供奉的这一头巨象,名为颂善,也是象国境内所有巨象的首领。
体型庞巨,有接近洞真境修士的力量,生性温和,从不主动伤人。
象国人建庙以祀之,以换得颂善的庇护。
千百年来,也便这么奇怪地共生下来。
万和庙亦被视为象国的国庙,是在象国人心中无比神圣的地方。
此时在庙宇之中,一位身穿两仪武服的男子,正负手凭栏,眺望着远处如小山一般的巨象颂善。
所谓赏象也。
他明明脚踏实地,却如身在云端。
他明明面无遮掩,但根本看不清面容。
只有他的两仪武服,卷动在视野中,有一种实质的威严感在流动。
此时的颂善,正低头吞吃着一颗大树,动作慢悠悠的,有一种安宁的幸福感。
但忽然之间,整个庞大的身躯跪伏下来!
象鼻贴在地面上一动不动。
大树还咬在嘴里,但不敢继续吞吃,也不敢吐出去。
这尊身体里存在着恐怖力量的巨兽,被象国人奉为圣灵的存在,连一丁点反抗的姿态都不敢做出。
而那身穿两仪武服的男子,只是皱了皱眉:“你怎么来了?”
一个平淡却席卷着无尽威严涌来的声音,就此砸落——
“这巨象,景国人赏得,齐国人赏不得?”
景国斗厄军统帅于阙微微侧头,便看到一个短须簪发的男子,已经与他并立凭栏。
此人约莫中年样貌,面容沉静,有一种辽阔的气质。
目眺远方,自然如渊如海。
“怎么到处都有你?”于阙很不客气地问道:“齐国没有别人了吗?”
“刮风下雨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姜梦熊随口道。
“不请而来,是为贼。”于阙道。
姜梦熊淡笑以应:“破山门者,王师也。守穷寨者,山匪也。王师剿匪,还需要山贼来请吗?”
于阙冷声道:“自古王师皆出于中央。”
姜梦熊道:“如今东来了。”
于阙看着他,眼神带了些严厉:“你以为,下得了剑锋山,就天下皆可去?”
姜梦熊双手一摊,洒然道:“不妨试试。”
于阙的面容,一般人看不真切,但在姜梦熊眼中,自是无所遗漏。
这是一张很年轻的脸,薄唇高鼻剑眉,岁月只流淌在眼神中,不曾在其它地方留下痕迹。
“你啊你。”于阙摇摇头,收去了剑拔弩张的气势,把视线落回巨象身上:“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没什么变化。”
“其实变了。”姜梦熊道。
“哦?”于阙问。
“我更强了。”姜梦熊淡淡地说。
文连牧如果在场,就一定能够明白过来。王夷吾那种欠揍的语气,到底是跟谁学的。
于阙愣了一会,笑了起来。对着那匍匐在地上的象国圣灵巨象,抬了抬下巴:“你就算再强,也不该吓唬小动物啊。瞧你把它吓成什么样了?”
有接近洞真实力的恐怖巨兽,在他于阙口中,也只是“小动物”而已。
“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小朋友,被你们景国人追得上天入地的时候。我可没看到你这份善心。”姜梦熊同样看向那名为颂善的巨象,嘴里的话却并不客气:“怎么,畜生能格外让你共情?”
他这一眼看过去,那小山般的象躯,立时开裂,鲜血狂涌!
颂善神智完备,根本不敢反抗,只能闷声受着。
这时候一只手伸过来,挡在姜梦熊面前,隔断了他的视线。
于阙干干净净的手掌之中,发出隐隐的啸声。有狂风吼、怒海卷、惊雷动,而都渐渐湮于无声。
“这事情可与我无关。”于阙笑着说道:“你跟我撒气……不太合适吧?”
他一边跟姜梦熊说话,一边往巨象颂善那边传递了一道意念。
巨象得了支持,赶紧爬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走开。虽然走起路来颇有地动山摇的架势,但每一步落下,竟然悄无声息,生怕惹得身后的强者不快。
姜梦熊倒也并不阻止,只是看着于阙道:“与你无关?挑衅我大齐的威严,居然都不需要你这个级别的存在点头……你们景国还真是了不起啊。”
于阙收回手掌,语气轻松地道:“千年之树,难免朽枝。万里之域,岂无腐土?景国是一个太古老的国家了,不可否认,在某些方面的确是迟钝了些。”
“没有关系。错误的认知,总是需要时间和外力来纠正的。”姜梦熊淡声道:“我大齐不介意提供一点帮助。”
“那你们可要更努力一点才行。”于阙笑道:“现在这种程度怎么够?”
“很简单!”姜梦熊爽快地道:“你们说不够,我大齐就加码。一直加,一直加,加到你们说够了为止。”
“你们有那么多筹码吗?”于阙转头看着他。
姜梦熊面带微笑:“不妨试试。”
这句话他已经说了两遍,每一遍都是这么从容有底气。无敌的自信已经深入骨髓,不必张扬,但随处可见。
两位真君对视,像是一片海,撞上了另一片海。
毁天灭地的力量,就藏在静海中。
这座占地极广的、祭祀圣灵的万和庙,是毁是存,或许就在一念间。
于两位真君而言,这是多么短暂的对视。
但对整个象国来说,或许就是一场命运的移转。
“你们想要什么?”于阙终于问道。
“齐国所求不多,唯‘公正’二字而已。”姜梦熊道:“第一,镜世台公开向我大齐天骄道歉,还其清誉,弥补其损失。第二,上古诛魔盟约既然在玉京山得不到公正的使用,那我大齐观星楼愿意供奉它。在人族大义上,我齐国从来不甘人后。”
“这两个条件,一个比一个异想天开啊。”于阙语气淡漠地说道:“你知道这绝无可能。”
姜梦熊道:“我享受把不可能变成可能的过程。”
于阙有心讥讽几句,但又不得不承认,姜梦熊的确就是这样的人。
最终他说:“那我拭目以待。”
“噢,忘了提醒你。”姜梦熊道:“这两个条件只限于现在。”
“有自信是一件好事。”于阙咧了咧嘴:“那就看看星月原之战的结果吧。”
“这几天我陪你在这里看。”姜梦熊从容地说道。
“倒也不必。”于阙道:“你要是有事,就去别处忙去。也大可放心,我不会下场欺负小孩子。”
姜梦熊只道:“我若走了,怎么显得出你们剑拔弩张的姿态?”
于阙对此避而不谈,只忽地问道:“赵玄阳是生是死?”
姜梦熊摇了摇头:“不知道。”
“呵呵。”于阙笑了:“你们连一个结果也不敢给出来吗?”
姜梦熊很奇怪地看着他:“不知道拿什么给?姜望昏迷醒来,赵玄阳就不见了。你让他一个内府境的小孩子去哪里给你要答案?”
他顿了一下,又问道:“这件事情很奇怪啊,是不是你们景国内部出问题了?”
“这个答案能不能说服靖天府,我不知道。”于阙完全不理会姜梦熊见缝插针的试探,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倒还是很轻松:“我便权当被说服了。”
姜梦熊只笑了笑——
“答案只有这一个。谁不满意,谁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