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颐海沉默了一会儿,开口之前,先双膝一屈。
在卓施然跟前儿跪下了。
这个举动,让卓施然有些诧异,眼睛蓦地睁大了些。
“你这是……”
庄颐海认认真真向她磕了个头,说道,“小姐,我先向您道个谢吧……”
卓施然眉梢一挑。
庄颐海对她有谢意,卓施然并不觉得出奇,因为自己救了他两个儿子,还将他和两个儿子,从云城带了出来。
但那都已经谢过了,都是之前的事情了。
现在他们谈论的话题,也不是关于他两个儿子,而是关于庆铭……
他却向她磕头道谢。
卓施然又不傻,当然知道是因为她治好庆铭的事情而道谢。
但卓施然还是故意装傻问了句,“为你两个儿子啊?你都谢过我多少次了,我耳朵都要听起茧了,怎么又磕上了……”
庄颐海苦笑了一声,他知晓小姐是多么聪慧的人,也知道她这话是故意装傻,不过是为了给他个话头,好让他能够更顺利地开口。
“还是起来说话吧?”卓施然又道。
但庄颐海垂头跪在那儿,没个动作,片刻后,低低说了句,“为了我……三个儿子,向您好好道个谢,小姐,来世不敢说,但今生今世,庄颐海为您,当牛做马,万死不辞。”
虽然卓施然对庄颐海与庄庆铭和庄家有关系,已经有所预料。
但听到庄颐海说出这话,以及这话里所体现出来的意思……还是让她顿时愣住了!
“三个……儿子?你是说……”卓施然瞳孔缩了缩,就算已经有所预料,但对于他会是庆铭的父亲,也是完全的意料之外。
庄颐海垂头跪在那里,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颓然之意思。
“他也是我……”庄颐海抿了抿唇,“他是我的长子。”
这话仿佛带着利刃,说出口的时候,像是要连腔子里的血肉都一起翻出来似的。
卓施然听了之后,沉默两秒,走上前去,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让他坐到灶台旁那个木头凳子上。
“你坐这。”
他听到小姐的声音异常沉稳,他才刚刚抬起头来,小姐就将一个瓶子递到了他的面前,庄颐海甚至没看清小姐从哪里拿出的这瓶子来。
只听到她声音依旧沉稳,“然后把这喝了。”
庄颐海也没有什么迟疑,接过了瓶子,打开了就往嘴里灌。
那味道一下子从喉咙里烧下去,让他浑身一个激灵,整个人也顿时清醒了不少,原本还有些颓然,此刻倒像是灌了一口鲜活气儿似的。
“这是……”庄颐海看着手里瓶子。
“哦,班昀酿的五毒酿,好酒,别人想喝喝不着的那种。”卓施然指了指他手里那个瓶子,“我有身孕喝不了,就偷了几瓶出来。”
庄颐海听到小姐这话,笑了笑,“多谢小姐。”
“不用谢我。”卓施然淡声说,“不是白给你喝的,清醒点了就说说吧,是怎么回事。如果庆铭真的是……他为什么会不认得你?”
庄颐海叹了一口气,这才从脑子里那些早已经刻意不去想的记忆里,扒出细节来。
“他……”庄颐海深吸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酒太烈了,还是因为情绪,他的眼圈有些红,“他没怎么见过我……”
想到了记忆里那个总是显得有些呆呆的,但却很是玉雪可爱的孩子。
庄颐海深吸了一口气依旧没能忍住心中情绪,猛地垂下了头去。
低声说道,“或者应该说,他不知道我是谁。”
紧接着,庄颐海就将曾经的事情,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原来,他居然是偃国庄家的子弟,而曾经对温伯渊很是照顾的那个族姐,当初嫁给的庄家子弟,竟然就是庄颐海。
至于之后的事情,卓施然多少也知道个大概。
温伯渊的族姐怀孕的时候,就被做了手脚,以至于族姐因为生产而死。
而庄庆铭,也因为天生器灵,而被家族格外‘重视’。
后来温伯渊羽翼丰满之后,执意带走了庄庆铭。
这些,都是卓施然知道的。
但也还有好些,她不知道的细节在。
“是我害了宣静。”庄颐海说道,“我本以为,那真的是为了她和孩子好,我只是家族里一个……没什么本事的人而已,但家族却让我娶了温家的小姐温宣静,我受宠若惊。”
温宣静应该就是温伯渊的那位族姐了,也就是庄庆铭的母亲。
庄颐海能够娶到温宣静,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所以当温宣静怀孕之后,他真是只想她和孩子能好。
那时候,家族给他那些补药,他真的以为是对妻子有好处的东西。
哪里知道,会造成那样的结果呢,妻子生产而死,儿子又是个先天不足的孩子……
“但哪怕到了那个时候,我都没有觉得,是家族的手笔。我只是很单纯地认为,只是因为我命不好,只是因为……像我这样普通的人,哪里配得到那样的幸福呢?”
庄颐海说到这里,苦笑了一下。
然后,愧疚之色,逐渐在脸上蔓延,成了表情里的唯一色调。
“最开始的时候,我对这个孩子,甚至是有怨气的。觉得如果没有他,我妻子也不会死……”
庄颐海深吸了一口气,“所以那时候,家族说我一个鳏夫,还没能从丧妻之痛中走出来就要孤身养一个先天不足的孩子,也不容易,家族可以帮我养育这个孩子。我没有拒绝……”
卓施然听到这里,差不多明白了。
庄颐海笑了笑,只是笑容有些冷,“家族一直很‘重视’他,我也一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最初的那些怨气,随着时间过去,也渐渐散了,我会偷偷关注他,但因为从小到大也没怎么照顾过他,我没有什么颜面出现在他眼前。”
“后来……家族后来又给我安排了续弦,生了庄英和庄维。”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然后才继续说了句,“一直到……温伯渊来庄家,把庆铭带走时,我才知道了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