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回头,就见傅怀瑾站在路灯下给她打电话,早春乍暖还寒时候,他穿着挺括的羊绒大衣,围着围巾,面容清俊,鹤立鸡群,吸引着路人频频回头。
长歌怕他影响自己被认出来,连忙收起手机,快步走过来。
“快走,不然要被路人认出来了。”
她可是刚晒了离婚证的,要是被网友扒出来她离婚当天就跟陌生男人在一起,那又是炸裂的新闻。
傅怀瑾见她戴着帽子和口罩,帽檐压的低低的,将整张小脸都遮住,失笑:“原来你也有怕的事情。”
长歌挑眉,她怕的事情,还真不少。
傅怀瑾打开车门,让她坐副驾驶座。
长歌一上车就感觉被暖意包围,搓了搓手和脸,然后见傅怀瑾递给她一杯热茶:“杜敏说,你晚上跟养父母一起吃饭的?”
她对养父母都这样照顾,为何不愿意认亲生父母?
长歌喝了一口热茶,点头道:“嗯,许家人比较老实憨厚。”
她不过是顺手拉一把,免得这家人一直浑浑噩噩的。
傅怀瑾导航着回湖墅别墅的路,看着她绝美冷淡的侧脸,说道:“老太太吃了你之前送的那株五百年野山参,身体调养的不错,想请你去家里做客,去吗?”
其实家里人早就想让他带长歌回去,老太太甚至一度去春晚现场,想看看能不能偶遇到,今天秋长歌发微博说离婚的事情,傅家群里险些炸翻天。
“三月份季家老爷子七十岁寿辰,到时候会遍邀帝都名门,老太太也要去,如果你去的话,到时候难免会遇上,老太太想第一次见面能更正式一些。”傅怀瑾温润地补充了一句。
巴黎绑架事件根本就不难查出幕后主使,季明业敢出三千万买长歌的命,以长歌的性格必不会善罢甘休,若是第一次见面是这样的场合,多少有些不完美。
傅怀瑾担心的是,长歌会因此将帝都名门一杆子打死,包括傅家。
长歌偏头看他,乌黑狭长的眼眸深邃如海,看的傅怀瑾紧张的五指蜷缩。
“老太太喜欢什么?老人家应该都是比较喜欢金玉的,金子过于俗气,要不我送一只玉镯吧。”长歌沉默良久,开口说道。
傅怀瑾闻言错愕,笑道:“不需要送贵重礼物,本就是去吃个便饭。”
又不是见家长,就算是见家长,女方也是不需要送贵重礼物的,应该他来送才是。
他还以为她考虑这么久,是在想着怎么委婉地拒绝。
长歌张了张嘴,原来是不需要送的吗?她还在苦恼手上没有送的出手的古董珠玉。前世她去朝臣家中,要么是去抄家的,要么就是去安抚,顺便赏赐送礼的。
不过去做客,总不好空手。长歌睫毛微敛,问道:“老太太喜欢字画吗?”
“喜欢的。”
长歌点了点头,那便送一幅字画吧,现在画还来得及,老人家都喜欢祥瑞的寓意,画一幅锦鲤送福图吧,需要费几日功夫。
回去途中,傅怀瑾本就不多话,长歌喝着暖暖的热茶,闭目小憩,一不小心就睡了过去。
夜色袭来,意识陷入深浓的梦境里。
婚期订在十月。初秋之后,一场秋雨一场寒。
“殿下,织造局送来了嫁衣和八套襦裙。”宫人小心翼翼地将织造局绣娘们连夜赶制成的嫁衣送上来。
一套嫁衣,四套初秋襦裙,四套冬日襦裙,颜色都是秋香色和冬青色为主,唯有嫁衣是鲜艳如火的红色。
长歌抚摸着架子上的红色嫁衣,绣娘们日夜赶制了3个月才织成,用的是最柔软的丝绸,刺的是凤凰和鸣的图案。
“殿下不试一下吗?”
她摆了摆手:“不用了。”
婚期已定,天下皆知监国帝姬要嫁与尚书令家的郎君,穆青衣乃无功名在身,这算是下嫁,且坊间传闻她是被迫下嫁,为了是削弱手中的权势。
关于她出嫁后是居住于帝宫还是住夫家,朝堂上下一直争论不休。萧霁要她继续居住帝宫,不过老臣们纷纷上书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帝姬既然出嫁,就得住夫家。
她冷笑一声,忽而明白,这些表面支持她的老臣们,背地里估计还是听那人的话,说来也是奇怪,他早就放弃了她,如今竟然还想着将她拉出帝宫的泥沼吗?
这些年,她始终不懂秋墨衍。
“殿下,行宫来人了,说是先帝病情加重,有话要与殿下说。”
来的是秋墨衍身边最信任的暗卫龙十一,长得平平无奇,淹没人海毫不起眼的那种,可长歌知道,这人是暗卫营里最强的那个。
秋墨衍禅位之后,暗卫便化作了明卫,在温泉行宫护卫秋墨衍的安危。
她很不喜欢龙十一,年少时,这人看着她的眼神就如同看着死人,多年未见,那种不喜感依旧。
龙十一带来了秋墨衍的亲笔书信。
她倚靠在软塌上,隔着屏风,冷冷说道:“念吧。”
龙十一皱眉:“陛下的亲笔书信,奴才不敢念。”
“那你便带回去吧,告诉秋墨衍,昔年约定犹在,兄妹一场,谁先死,另一人定会为他收尸的。”
屏风外一阵沉默,龙十一说道:“陛下病重,自入秋以后便卧床不起,御医说是旧疾复发,加上忧思过甚,才导致病情加重,这几年,陛下一直是惦记您的。殿下可以派人入行宫查探。”
她眉眼淡漠,看着烛台上摇曳的烛火:“退下吧。”
各人都有各人的命数,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她感恩幼年时得他照拂,也憎恨这些年他对她的算计和折辱,既然要断就要断的分明。他可以在行宫里安享晚年,她也要在这诡谲的朝堂为天下,为女子走上最高的位置。
屏风外的龙十一呼吸微重,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似是在隐忍什么,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殿下若是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去兆信帝的寝宫看看,也许会有不一样的发现。”
龙十一将秋墨衍的书信放在桌子上,然后沉默退下。
长歌看着桌子上的书信,眼帘垂下,许久起身,拎着一盏宫灯出朝华殿,九岁那年,秋墨衍逼宫之后,她就没有进过兆信帝的寝殿,印象里,那是一个极其阴森且空荡的宫殿。
幼年时她曾经误闯过一次,想着去兆信帝的寝殿骗些好看的玉石摆件,送给太太子衍,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因天气太热,宫人都躲在荫凉处偷懒,她迈着小短腿一路畅通无阻地跑到兆信帝的寝宫,刚进外殿,便听到了似有若无的女子哼声,音量忽高忽低,似喜悦似悲伤,像是拉锯一样割着人心,十分的难受。
她循着那声音一路走去,穿过空荡荡的外殿,走到内殿,只见帘帐重重,屋内充斥着难闻的味道,似血腥又似酒香。
她壮着胆子掀开帘帐,便见一个穿着白色寝衣的女人手脚被锁链锁住,身子扭曲地趴在地上,墨黑的长发蜿蜒地铺散一地。那女人痛苦地哼吟着,在地上爬行,似是感应到她的气息,猛然抬起头来,露出半张血迹斑斑被毁的脸,冲着她微笑。
她惊吓地跌坐在地,然后便见兆信帝身边的老太监犹如鬼魅一般地出现,站在她面前,遮挡住她的视线,用毒蛇一般的眼神盯着她,微笑道:“小帝姬怎么来陛下的寝殿了,陛下不在殿内。”
她身子抖的厉害,这老太监平时寸步不离地跟在父皇身边,父皇怎么可能不在殿内。
“小帝姬可是被刚才犯错的宫女吓到了?那小贱人想偷宫中的财务,被抓了现行,来人呀,拖下去。”
侍卫上前来,捂住那女人的嘴巴,将她拖了出去,路上留下一道蜿蜒的血痕。
她转头跑出了寝殿,犹如背后有鬼在追一般。
幼年时的记忆涌上心头,让她隐隐犯恶。她自小就知道兆信帝是个昏庸的暴君,死在帝王寝殿的女人不计其数,那件事情一直被她埋在心底,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只是从那以后她便不再靠近兆信帝的寝宫。
后来秋墨衍逼宫,将兆信帝囚禁在寝宫时,至死也没让她去看望过一次。她也从未提及,那里像是一个封印了无数冤魂和恶的地方,想想便让人生寒。
长歌拎着宫灯,走在荒废的殿宇之间,她已经不是幼年时的她,人心从来比冤魂可怕。
夜深人静,一路上都未碰到宫人和侍卫,兆信帝死后,寝殿荒废,平时里就连打扫的宫人都没有。
她推开封锁的厚重宫门,沿途点着灯,呜咽的寒风袭来,吹的宫灯忽明忽暗。
“谁在那里?”
“是我。”温和沉静的声音响起,青衣温润的郎君提着宫灯从后面走来,握住她发冷的手,“见殿下没带宫人出了朝华殿,我就一路跟了上来,这里是哪里?”
“我父皇生前的寝宫。”
许是穆青衣一身正气,腰间还锥着道家的法器,她伸手摸了摸发髻上的碧玉小剑,莫名觉得这里也没有想象中的阴森。
“这里好像很久没有人来了,殿下走在我身后,我来点灯。”穆青衣将她拉至身后,然后眉眼沉稳地去点宫灯,宫灯里还有残存着未燃尽的蜡烛,很快一路的宫灯被点亮。
第一次有人将她护在身后。她看着自己被他紧握的大手,在荒废僻静的帝宫,第一次感受到话本子上描述的少女情窦初开的心境。
如果他们早十年遇上,如果她还是天真浪漫,没有经历人间险恶的小娘子,她也会喜欢这样的郎君,对他倾心相许,觉得女人一生的良缘就是嫁一位好郎君吧。可惜,迟了十年。
“殿下来这里是找什么东西吗?还是为了缅怀?”
长歌回过神来,冷淡说道:“世人都说我是兆信帝最宠爱的帝姬,父皇曾留诏书封我为皇太女,其实我在七岁之前从未见过兆信帝。
我只是被他宠爱了两年,随后秋墨衍便逼宫,此后便是漫长的冷宫囚禁生涯……”
她声音顿了顿,继续说道:“我甚至忘记了他的脸,帝王家无亲情。所以,何来缅怀。”
穆青衣神情震动,眉眼间溢出一丝的忧伤,低低地说道:“原来殿下这些年过的这般不易。”
她心头浮上一丝奇妙的感觉,看着这个心疼她的郎君,忽而笑道:“郎君是心疼我权势在握吗?”
她如今权势在握,就连萧霁都被她驱使拿捏,穆家郎君还会心疼她吗?
穆青衣的面容隐在暗夜里,声音微哑:“心疼的。”
她微楞,许久看着荒废的寝殿,冷冷说道:“进内殿吧。”
内殿内满是灰尘,看的出来自打兆信帝驾崩之后,这里就无人来打扫,秋墨衍似是遗忘了这个地方,她这些年也有意无意地遗忘了这里。
殿内陈设与幼年时记忆的重合,她进了内殿,地上已经没有那宫人的血迹,不过细细检查,龙榻之上,窗棂之间甚至是龙柱上都留着陈年的痕迹,有些是抓痕,有些是刀痕和锁链的痕迹。
她环顾一周,视线落在那张大的有些离谱的龙榻。
龙榻上还摆着棋局和小茶几,她摸着床榻边半人高的花鸟鱼虫淡彩花瓶,只听见沉闷的轰隆声响起,整张龙榻分为两半,露出一条阴森的通往地下的台阶。
穆青衣呼吸微窒:“地宫暗道?”
她垂眼不语,这龙榻上摆着棋局和茶几就十分的诡异,更何况还摆着半人高的花瓶,她父皇可不爱下棋品茶,最爱的大概就是酒池肉林,歌舞丝竹吧。
穆青衣端着烛台,率先走下台阶。
台阶不长,很快就到底,接着就是长长的地宫通道,通道内长生灯亮起,照亮两边的壁画,皆是飞天的神女。
长歌看着通道尽头的石室,伸手推开那扇门,只见帝王寝殿下是一座巨大的地宫,地宫石壁上镶嵌着无数的夜明珠,长生灯亮起,照的犹如白昼。
重重叠叠的轻纱罗帐垂下来,她伸手撩开帘帐,看着地宫内的景象,脸色骤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