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霁一年多首次涉足朝华殿,长歌很是意外,又没有那么意外。
“你怎么来了?”
言语中十分的寻常,宫人们吓的跪了一地,殿下竟然没有用敬语,如今的陛下可不是当年的摄政王大人,殿下也早已不是监国帝姬,身份悬殊,若是触怒陛下,那后果不堪设想。
朝华殿已经封殿近两年,再封下去,人都要疯了。
萧霁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宽大袖摆下的五指紧紧攥紧,这一年多来,暗卫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汇报朝华殿的情况,他克制着没有见她,想着只要不见,也许就能忘记,他便能成为毫无软肋的帝王。
这一年多来,效果确实很好,登基前不见,登基时不见,登基后也不来见她,只是将她身边的人都尽数撵走,让她孤独地待在深宫里,时间久了,也许她就会想着见他,来求他,可是一等就是半年多,他从除夕等到春暮,从天明等到日暮,等的满朝文武都来逼他封后纳妃。
他想着,那便娶吧,只是送来的那些秀女画像,一打开都变成了她的模样,他翻箱倒柜去找她的画像,一幅幅都是这些年凭着记忆画的。
他不善丹青,但是独独画她画的极好,她在窗台前看书小憩的模样,她在夜里娇艳如春日海棠的模样,还有执子淡笑间杀伐决断的模样,每一帧都像是刻在了心里,他拿着匕首想将她挖去,挖的心口血迹淋淋,却越挖记得越深。
他如此煎熬,痛苦,本以为她见到他,会露出一丝欣喜或者异样的情绪,然而她只是那样平淡地问了一句。
“你怎么来了?”
那一刻,萧霁突然之间心如死灰。
“只是路过,闻到了院子里的桂花香。”他声音低沉,带着帝王的威严和冷酷,视线落在庭院里的那株桂花树。
朝华殿位置偏僻,原本是弃妃的寝殿,跟冷宫也没有什么区别,但是长歌住惯了,多来是一直住在这里,这处寝殿唯一的特色就是那一株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桂花树,每到金秋季节,桂香飘的满帝宫都闻得见。
长歌微笑:“陛下若是喜欢桂花,回宫时,我让宫人剪几支带回去插花。”
她也很喜欢庭院里的这一株桂花树,这树承载了她无数的回忆和情感,但是也怀念她在帝都的庄园,今时今日,长歌才恍然惊觉,原来她把那里当家了。
大盛朝也罢,如今的梦境轮回也罢,都是逝去的时光,唯有那个地方是她将要去的地方。
曾经以为自己是异世浮萍,却也在不知不觉中有了归属感。
“听说你化名烟雨公子,写了不少的民间话本子,被世家贵女追捧,她们知道写话本子的是女娘吗?”
萧霁径自在窗台前坐下,坐的是她常坐的位置,软榻上似乎沾了她身上的幽香,淡淡的,萦绕在鼻尖,犹如丝线一般将心口一点点地缠绕。
长歌错愕,随即说道:“只是写着玩,打发时间。”
她让宫人上了一杯热茶,站在窗台前,一时之间,殿内一片沉默。
宫人们额头渗出冷汗,她们平时是很少说八卦的,只是近来陛下封后纳妃的事情闹的太沸腾,脑子一抽就说起了这桩事,谁能想到一年多都没有来的陛下会突然来朝华殿。
陛下不会要问责吧?
长歌见他慢条斯理地喝着茶,知道他一时半会是不会走的,挥手让宫人们尽数退下,守在门外,然后随意地去忙她自己的事情。
深宫的日子很是寂寞,她每天走的最远的路就是从屋内走到大门,一共117步,没有刻意地数,但是走了次数多了,自然而然就知道了。
这段时间里,她学会了种植花草,学会了写话本子,还学会了跟宫女们玩骰子赌钱,照着古方酿酒,做各种果子点心,总之不让自己闲下来。
萧霁来之前,她正准备今日做一些羊羹和茶饼,配茶喝,这个季节,闻着桂香,吃着羊羹,喝茶,一天时间就打发了。
长歌忙自己的事情,萧霁意外的沉默,只吩咐宫人取来奏折,就坐在朝华殿内批阅。
莫说萧霁身边的人傻眼,就连朝华殿的宫人都有些不敢置信,这两位主子一年多没见面,一见面没说两句话就各忙各的事情,偏偏气氛十分的融洽。
“你们家主子真是淡定……”萧霁身边的宫人朝着大宫女竖了一个手指头,佩服的五体投地,如今宫里对这位主子的流言蜚语非常多,除了兆信帝的几位太妃娘娘如今还在宫里,这宫里还没有正儿八经的女主人。
秋长歌一个前朝帝姬,新帝登基时没有撵她出宫,没有褫夺她的帝姬身份,就仿佛遗忘了这么一个人,让人议论纷纷,如今就连他们都看不明白,这位主子到底是什么主子。
秋主子在朝华殿自封宫门一年多,见到了陛下竟然还能这样冷淡,着实令人佩服。
“长歌殿下性情如此,陛下今日怎么来了?”宫女小心翼翼地赔笑着。
“陛下的心思,杂家怎么敢揣度,你们小心伺候着就是,没准被泼天的富贵就要轮到朝华殿了。”
陛下在封后纳妃这个节骨眼上,得罪了一众重臣,然后又到了朝华殿来看长歌殿下,这其中的深意用脚指头想也知道。
长歌殿下是前朝帝姬,照理说是决计不能入后宫的,否则日后若是诞下皇子,那这天下岂不是又成了秋氏的天下,复辟了旧朝?想想都是一场噩梦。
偏偏陛下跟满朝文武此刻因为封后纳妃的事情僵持住了,若是陛下不点头,那这天下就会后继无人,这么一看陛下要纳什么人,也就不那么重要了。只要陛下肯点头!
这时机真的十分的微妙呀。
“泼天富贵?”宫人们脸色惨白,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救命,不会真的是她们所想的那样吧?当年陛下还是摄政王的时候,是时常宿在朝华殿,那时长歌殿下冷若冰霜。
朝华殿封殿这一年多以来,长歌殿下悠闲淡然,一点都不伤心,若是真的对陛下有什么心思,凭着她那张绝色的脸蛋,天底下哪个男人能抵抗?
这泼天富贵,她们承受不了啊。
萧霁一直待到了下午,等长歌做好了羊羹和茶饼,让人取了新茶来,饮了。
她做的羊羹十分的滑嫩可口,茶饼也透着一股茶香味,吃的人食欲大增,萧霁感觉自己以前吃的都是垃圾,这一年多来,她不问朝政,将心思放在别的地方,竟然能做出这样美味的茶点。
只可惜她手金贵,只做了两碟子,几口就吃完了。
萧霁欲言又止,想吃又开不了口。
“没了。”长歌堵死他将要说出口的话,她只有兴致来的时候才会自己动手做一些点心,以前她是断然不会这些的,也决计不会每日下厨。
自己下厨才知其中的辛苦,而她和傅怀瑾在一起的时候,傅怀瑾是一日下厨两餐,余下的一餐因她减脂省掉了。
他明明可以请厨师,却依旧每日下厨。
长歌垂眼,低低一叹,对面萧霁的脸色冷峻了起来,冷冷说道:“你在想谁?”
秋墨衍还是谁?不像是秋墨衍,毕竟他们是兄妹,是她之前说的心上人吗?他派人查过,一无所获,这些年,她从未出过宫,出过盛都,满朝上下能进宫的世家子弟和官员,都被他一一调查过,根本就没有查出任何的异常来。
他不知道,她是何时动的心,对谁动的心,那个人像是压根就不存在这个世界,却又好像无所不在。
长歌回过神来,见他脸色阴沉,淡淡说道:“陛下该回去了。”
他今天在她这里待了大半日,消息定然会传出去,到时候那些老臣的心思又该活络了起来。
萧霁脸色冰冷,挥袖离开,走的又急又快。
宫人们脸色微变,等陛下的銮驾离开,关了殿门,这才惊魂未定地回来。
“殿下,陛下走时怒气冲冲,会不会因此触怒陛下……”
她们如今可不比当年,殿下早已不是监国帝姬,这天下也不再姓秋。
“不会。”长歌看着白玉碟子里被吃光的茶点,咬牙说道,“竟然没有给我留一块。”
宫人们呆若木鸡。
长歌殿下的心,真的很大。
萧霁怒气冲冲地离开,朝华殿的宫人们战战兢兢地等了数日,见没有降罪的旨意下来,集体松了一口气,只是这口气刚写下来,帝王銮驾又来了。
这一次又待了大半日,直到用完晚膳,夜色降临,陛下才离开,走之前还剪了两截桂枝。
如此,便有了以后的第三次,第四次,萧霁来的频率也从七天变成了六天,五天,最后是隔天就来一次,次数频繁到朝华殿的宫人面如土色。
朝华殿外也闹翻了天,外人只知道陛下如今正值盛年,既不封后,也不纳妃,却日日都要前朝帝姬的殿内,这样的恩宠简直是前所未有。
只有朝华殿内和萧霁身边亲近的人才知晓,这两位主子,真的只是见一面而已,陛下来朝华殿日常就是批阅奏折,然后偶尔会问问长歌殿下的意见。
长歌殿下十次里有九次就是懒得搭理的,不是种花看话本子,就是在桂花树下睡着午觉,陛下想吃一回羊羹和茶饼,都要斗智斗勇赢了才能吃到。
这样的相处,也算是恩宠吗?
宫人们泪流满面,只觉得陛下这辈子都无望封后纳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