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峰倒悬,瀑流冲天,罕世之景震撼人心。但面对此景,众人却有不同反应。
张润宁目光一闪,若有所思念道:“地非地,天非天,银练倒悬黑云间……”
而天女凌心看着如鬼牙一般的倒悬峰,发出一声恐慌轻呼。
应飞扬见天女凌心面色有异,问道:“天女,你怎么了?”
天女面上带出一丝惊惶道:“方才我梦到这悬天山峰了,我梦见血雨从峰顶降下,化作遮天蔽日的厉鬼,将咱们吞没……”
“哈,原来天女方才惊呼是因为做了噩梦,我还道是有人手脚不干净呢……”阿离说到此处,似笑非笑的又看了应飞扬一眼,道:“不过既然是做梦,也不用太放在心上。”
天女凌心面色凝重的摇头道:“佛门中有五神通,我身为天女转世,生来便有宿慧,具备五神通中的宿命通,可以以梦境的形式感应到过去未来发生之事,平日里我极少做梦,但一旦做梦,梦境总会在现实中有所因应,若依照梦中所示,此处,可能暗藏危险……”
“天女的意思,难不成这山是鬼变的?准备吃了咱们?”应飞扬笑着道,说出来都觉得荒诞。
天女凌心担忧道:“不是,梦境带着象征性,与现实间相互映照,却并非完全吻合,但我既然梦到了不好的情景,恐怕……”
阿离思索一番,指着鬼蜥蜴群们道:“天女妹妹的梦应是无错,悬天峰确实有危险,只是这危险非是对你们,而是对它们……”
“阿离姑娘所言何意?这悬天峰,逆流瀑究竟是怎么回事,还请你明说。”张润宁也一脸关切道。
阿离笑了笑道:“我所知的,都是鬼界中口耳相传的故事,也不知有几分真几分假,你们权当是故事吧。若觉不合常理,也莫要怪我”
说罢,清了清嗓子,娓娓道来。
“你们应知晓,相传上古之时,有共工大神怒撞不周山,从此不周山倾,天塌地陷,后虽有女娲补天,但天地之间仍有疏漏,你们修行之人所处的洞天,听说就是天塌地陷时崩落的天地碎片。而阴阳之间,混沌两分,也因那一撞有了缺隙,出现了一些贯通阴阳的通道,除却每年七月七日鬼门开外,其他时日想往返阴阳,就只有行这些通道。”
“嗯?这么说来,要回阳界不止酆都一途?”应飞扬疑问道。
阿离摇头笑道:“你也耐心些听我说完,原本通道是有一些,但人鬼殊途是阴阳两界的共识,千年万年过去,这些通道或是被人鬼两界的大法力者填补上,或是因记载湮灭,通道的位置从此不闻于世,或是通道本身不稳定,无论是出是入都是九死一生。也只酆都是个例外,一般通道是阴阳裂隙,它却是因阴阳两界空间坍塌交叠形成,所以无法封印填补,只得由阴阳两界各自分兵把守,所以,能行的通路,实际上只有这一条。。”
随后,阿离手一扬,直指悬天峰道:“而此处,便是曾经的通道之一,原本天际有一条裂痕,可以出入阴阳,但在五六百年前,不知是谁所为,突然凭空出现了一座山,倒悬空中,将原本的裂隙填补上,这便是悬天峰的由来。”
“五六百年前?”张润宁身躯陡然一震,追问道:“到底是多少年,你可还记得清楚!”
阿离似没料到他会关注时间上问题,愣了愣道:“只是传说而已,我如何能清楚,张天师,你是想到了什么吗?”
张润宁摇摇头道:“是有一些想法,不过……罢了,或许是我多心,现在出酆都回阳界才是首要之事,阿离姑娘继续说吧。”
见他欲言又止,众人也不多问,阿离又道:“再说这逆流天瀑,因忘川河正流经悬天峰下方,受到上空悬天峰的引力影响,所以河川至此皆在引力拉扯下倒冲向半空,之后河川奔涌出悬天峰笼罩的范围后,又自半空垂落而下,这一起一落就是,便成就了飞瀑袭天的奇景。”
众人说话间,蜥蜴群已行到了逆流天瀑之前,应飞扬听天女说感应到危险,一直暗暗戒备,但环顾四周,此处地势平坦视野开阔,并不见有什么伏兵,不知危险何来。
瀑布远观和近看,确实截然不同的感受,远观只是为这罕世之景啧啧称奇,只有贴近了看,才能真正感触到它的恢弘壮阔,水流喷珠溅玉,气势磅礴。状如玉龙舞空,伴随惊雷般咆哮水声腾上九天。
应飞扬视线顺着水龙腾空,但见视线尽头,悬天峰如倒悬之剑,压顶黑云,山岳雄沉之势相隔万丈依然弥压而来,立身其下,饶是应飞扬素来胆大包天,此时也不禁胆战心惊,“这里能有什么危险,总不会是这悬天峰从空中坠落吧……”
想到此处,应飞扬感觉摇了摇头,驱散这可怕的念头。却见蜥蜴群已是停驻瀑布之前,骚动不已,按着族群彼此分成了好几拨。
而每一族群中,蜥蜴彼此嘶鸣,便有二三十只看起来青壮的蜥蜴从群落中走出,其他蜥蜴列在两旁为他们让出道路,青壮蜥蜴们走到亲族之前,便停下步伐与亲族交颈厮磨,似是在生离死别之前尽诉衷肠,之后在哀鸣声中,决然不悔的走向前方。
“它们这是要做什么?”天女凌心见状问道。
“这便是我方才说的危险,他们要开始化龙了……”阿离神色凝重道。
此时,便见一只青壮蜥蜴们一步一步向前,突然发疯一般猛然加速,犹如离弦之箭,以前所未有的惊人速度飞奔入了忘川江流之中,忘川江流本就迅疾,鬼蜥蜴更是行进如风,一再加速下,简直像是贴着江面疾飞。
前方涛声如雷贯耳,江水汹涌澎湃卷起千堆雪玉,而飞珠溅玉中,却见为首的鬼蜥蜴乘着水流而起,直上云天!
奋勇向天,快似闪电,转眼已随浪头到了逆流天瀑的顶端,江水在此陡然一转向,如银河直落九天,而那蜥蜴却是借着水流抛力高高跃起,一对相对于躯体略显纤弱的翅膀从背后猛然张开,如化蝶一般振翅而飞,原本略嫌丑陋的身躯,在插上双翅后也显出别样的威仪,从高空之上,投下它高傲的影子!。
“飞了!飞了!这便是化龙吗!”眼见一只生命在自己眼前蜕变,应飞扬亦忍不住,和天女凌心齐声叫道。
“没这么简单……”阿离道。
但下一刻,却见那鬼蜥蜴身形在空中晃了两下,一起一伏,最后竟似是难以支撑身体的重量,从天空中笔直坠落!
“咚!”应飞扬感到地面一颤,即便四周都是震耳欲聋的水鸣声,鬼蜥蜴狠狠摔在地上的声音依然清晰可闻,坚硬的鳞甲起不到任何防御作用,血液溅洒,鬼蜥蜴当场变为一滩肉泥。
“看吧,失败了!”阿离摇头叹道。
未等应飞扬反应过来,又一只蜥蜴动了,仿佛未看到先驱者的悲惨下场,延续着先驱者的路径,再度顺流而上。腾跃而起。
结果却是遭逢相同的下场,伴随轰然一声,地面上又多了一滩模糊血肉。
随后,又是一只鬼蜥蜴接续向前,第三只,第四只,第五六七八只……鲜血的溅洒,无法动摇鬼蜥蜴前进的脚步,一只接着一只的冲入河流。
它们有的游到半空就摔落,有的被浪头甩出,远远坠地,有的被江流吞没不见踪影,多数皆是毙命当场,少数半空坠落,或是掉入水中的侥幸未死,却是挣扎着再度爬起,爬回江流边,又进行他们第二次的冲刺。
“这是化龙?分明是送死!”应飞扬难以理解,跋山涉水,不远万里,就是为了在此抛却性命么?
天女凌心看着也是面色发白,“生命可贵,岂能如此,我要阻止他们!”
阿离抢先一步,拦在天女面前,摇头道:“天女,这是它们必行的终途,让它们去吧。”
“就为了变成龙,连命都不要,值得么?”
阿离叹了口气道:“天女,你不懂,鬼蜥蜴因是杂交而来,所以极难生育,寻常鬼蜥蜴间无法生下健康后代,唯有通过化龙,振翼高飞,使龙血觉醒,才能借助龙血的生命力,产下后代,每一个族群中都需要有一只觉醒的飞龙,才能使得它们的族脉得以延续,这些,都是不得不为的……”
说到这里,忽闻蜥蜴群中齐齐一声带着欢悦的嘶鸣,便见空中,第一尾飞龙诞生了!
它双翼挥舞,尾巴摆动,在空中划出优雅弧线,每一只鳞片似乎都散发出炫目的光彩,在同族的累累尸骨之上,凌空翩然而舞,尽情彰显生命壮丽,随后一扎翅膀,冲回族群之中,昂然一嘶。
它所在族群中,原本因丧失亲人而流泪的蜥蜴,此时依旧流泪,却换做因族群能够延续而留下的喜悦泪水。
阿离看着那尾飞龙,道:“会这里的蜥蜴,都是因为先前的首领飞龙死亡,才不远万里而来,为了的就是借助逆天悬瀑的冲天之势,飞腾而起,使体内血脉觉醒,新的飞龙诞生,而为了族群,那些青壮的蜥蜴纵然知晓所行之路九死一生,却依然向着死亡直前,这便是它们的生存方式,原始、野蛮,粗犷,却也是不得不为,用你们佛门的话说,就是众生皆苦,天女,你还要阻止他们吗?”
天女凌心神色黯然,驻足不动,最后长叹一声,双掌合十念起了往生咒,水声,佛经声,蜥蜴摔落地面声,声声交融,走出死亡与新生的生命之曲。
死去的蜥蜴越来越多,诞生的飞龙也越来越多,踩着十倍同族的尸骨血肉,已共计六条飞龙已经诞生。
但青王这一族,却是一条飞龙也没有,目送族中最后一条壮年鬼蜥蜴从半空坠落摔在岸上,再无半点生机,这一族蜥蜴转过身,将目光齐齐对向了青王……
青王的亲人,一只鳞甲黯淡的老蜥蜴朝着他嘶叫两声,眼中带着不舍,却又带着催促。
“咱们走吧,轮到它了……”张润宁道,起身念咒,欲将白骨行宫收回。
“轮到它了?”应飞扬愣了愣,明白过来,几日相处,千里奔袭,应飞扬对着大家伙已有些感情。
“是它的话,应该没问题吧,它比任何一只它的同类都要强壮,而起能清楚的感觉到,它能听懂我们的话,应该是因为被人虏来养大,它也比它的同类更聪明,化身飞龙,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应飞扬想着,想摸摸青王的头冠,鼓励他几句,让他大胆的上,勇敢的飞,但看着前方散落一地血肉,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看着青王还不动,众多同族齐声对青王嘶鸣,似是在催促,青王畏惧的退了两步,却终于在同族让开的路中缓缓向前踏出。
走上几步,之后猛然加速!
“喂!我们还没下来呢!”张润宁大呼。
却见青王如若未闻,身子向前,向前,再向前,却是与逆流的飞瀑擦肩而过。
踩踏着先驱者的血肉,抛下殷殷期盼的同族,头也不回的向前——
逃走了……
耳闻呼呼风声,眼前是急速后掠的模糊景象,应飞扬一手勾住青王脖颈,一手抓住天女凌心,而张润宁亦是双手抠住青王背上隆起的鳞甲,才能勉强稳住身形,保证不被从背上甩落。
而青王沿着忘川一路前奔,不知跑了多久,终于渐渐停下,瘫倒在地。
汹涌的忘川水留到此处,也因为河道变得开阔而趋于平缓,粼粼水波向远处流淌,宁静安详,放眼望去,原本只是黑白灰单调颜色的世界,随着视野的扩散而变得五彩缤纷,生机盎然。
眼前不远,忘川水绕行之处,赫然立着一座城郭,斑驳墙体上,书者两个古拙苍劲的隶字——酆都!
“这里就是酆都,我们终于到酆都了……”应飞扬压下呕吐的欲望,睁大眼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