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小镇叫石桥镇,是离望云山庄最近的一个镇子了。”
楚涵玉从马车上轻盈地跳下,把手搭在额上,望向将尽的夕阳。不知是在欣赏落日的景色,还是在那一抹余晖中眺望着家的方向。
“我的江湖路,就是从这里开始的……”楚涵玉轻叹一声,沉默下来。阿原却听出了话中未尽的涵义,“也许,也会在这里结束吧……”
离望云山庄一天比一天近,楚涵玉近乡情怯,愁绪渐生,这些天来时常会莫名其妙地愁怀感伤,拖拖拉拉不走。阿原正劝反劝,总是不得要领,反倒惹得大小姐频频发火,落得一身腥臊。
这次阿原斟酌再三,还是忍不住老生常谈地劝道:“我一直就说,回什么家啊?顶多留封书信报个平安也就是了。反正你的蛊毒最近也没再发作过,多半是好了。不如跟我继续闯荡江湖,我带你去云初国玩,那该有多好啊?”
“是啊,那该有多好啊……”楚涵玉轻叹一声,浅浅一笑,却又一撇嘴,“云初国还是算了,你和晴儿妹妹难得的重逢,我怎么好去打扰?”
“马车交给你了,镇上只有一间客栈,你不会找不到的。”楚涵玉忽然大小姐脾气发作,一甩手扔下阿原走了。以她现在的身法,阿原只来得及对远去的身影喊上一声:“喂,你干什么去啊……”
“买——衣——服——”
“女人,尤其是大小姐,个个都是怪脾气。”阿原挠了挠头,总结出一句至理名言。“这都要到家了,还买个什么衣服啊?到了家不是应有尽有么?”
阿原一路腹诽,赶着马车进了镇子,果然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客栈,在四间屋子里挑了两间“上房”,就此安顿下来。
闲来无事,勤奋的阿原又打坐练起功来。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外面已是漆黑一片,楚涵玉突然拎着一个大包裹,飞一般地掠进屋里。
“怎么才回来?你、你怎么买了这么多衣服?!”
“嘘!听我说,我在路上撞见一伙人,都带着兵器,鬼鬼祟祟的。我就留心偷听了几句,隐约听见他们说起‘望云山庄’。咱们赶紧追上去,看看那伙人打什么主意!”
楚大小姐语气虽郑重,可欢快的语速和眉目间飞扬的喜色,一点也不像是听到有人在打自己家里的主意。拎着一个大包在那手舞足蹈,更是让人生不出半点紧张感。
好在这种事也是阿原喜闻乐见的,他连忙抄起家伙,简短有力地应道:“走!”
“等等等等!”楚涵玉偏偏像是想起了重要之事,一把拉住阿原,道:“先把衣服换上,以防万一。”
“换、换衣服?以防万一?……”可怜的原少侠完全跟不上楚女侠的思路和节奏,只能像个木偶一样直挺挺地站着,任人家从包里拿出一叠叠衣服在他身上比来比去。
“不行不行,这个样式不适合你,太书生气了,行动也不方便。”
“嗯,颜色有点浅,一会夜里跟梢,不太合适。”
楚女侠虽念念不忘夜行之事,却一直比试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在气质、合身、风格、样式和色调等诸多方面勉强找到了平衡点,紧接着又拿出剃刀和梳子来,又刮又梳,好一阵忙活。
末了,当原少侠神情呆滞地面对镜子时,几乎都认不出自己了。乱蓬蓬的头发束了起来,脚下不再是一双破烂草鞋,而是崭新的黑牛皮靴子。一身天青色的锦衣纨裤,配上一张干净俊秀的脸,还真有几分潇洒,既没了乡下人的寒酸,又不显做作。
楚大小姐左看右看,端详了半天,终于拍了拍手,道:“行了,就这样吧。”阿原如蒙大赦,赶紧一个箭步冲出房门,挥手道:“快走吧,再磨蹭连影都追不着了!”
“等等!”
“怎么,还没完?”原大侠惊得肝胆俱颤。
“我、我还没换衣服呢啊……”楚大小姐含羞一笑。
又是小半个时辰,直到阿原已经完全适应了一身新行头,开始边吃干粮边用新袖子擦嘴了,楚涵玉的房门终于打开,楚大小姐也以一副崭新的面貌出现在眼前。
华美的广袖长裙换成了紧致贴身的黑丝夜行衣,勾勒出匀称挺拔的少女身材,叮当作响的环佩首饰统统摘去,更显出一双如水秋瞳的明亮。一双黑皮长靴直到膝盖,两侧插着两支闪亮的小匕首。女人果然善变,娇贵可人的少女,转眼间就成了英姿飒爽的女侠。
“你、你看什么呀?再不快追,就真的追不上了……”女侠两靥微红,一拉阿原的手臂,飞一般地掠了出去。
…………
月圆杀人夜,风高放火时。
可林间山路上,空有明月高挂,山风呼啸,却无人可杀,无火可放,就一点也不好玩了。
狭长的山路上,阿原抱着肩膀,哆哆嗦嗦地跟在楚涵玉身后,连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楚涵女侠为这套衣服千挑万选,似乎唯一没考虑到的就是它最原本的用途——御寒。
楚涵玉一会焦急地伸长了玉颈在黑夜中眺望,一会又回过头来心虚地看着瑟瑟发抖的阿原,除了凛冽寒风之外,她还要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他们已经追出了十几里,还是一点踪迹都没发现,再这么追下去,天亮之前足可以到家了。
回家可不是她夜行的目的。她想要的是历险,是立功,是、是在最后,留下一点难忘的回忆……
不知不觉,泪水再次润湿了楚涵玉的眼角,她偷偷放慢了脚步,把身子贴近了那个瑟瑟发抖的少年……
“咦?你听,前面好像有打斗声!”楚涵玉的身子刚刚挨上阿原的肩膀,阿原忽然一声惊叫,平地窜出几丈远,害得她差点歪倒在地上。楚女侠恨恨地抹了抹眼泪,连忙飞身追了上去。
山路中央,乒乒乓乓的兵器撞击声不绝于耳,正是书中经典的场景,四个黑衣蒙面人围成一圈,把一个灰衣汉子围在中央。黑衣人都是长刀长枪一类的长兵器,而灰衣汉子手里只是一柄长剑,又以一敌四,自然落尽下风,左臂上还有一处伤口流血不止。
四个黑衣人配合默契,也不过分紧逼,一声不响地严守门户,却已立于不败之地。只听灰衣汉子不停大吼:“你们是什么人?老子一没钱财,二不是美女,你们是不是劫错人了?”
呯地一声响,灰衣汉子荡开一柄长枪,可肩头上也擦破了一个口子。
“妈的,非要老子的命不可么?”灰衣汉子大吼一声,长剑一劈一削,逼退了一个黑衣人,可后背又中了一棍,差点摔倒。
“老子认栽了,告诉我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老子死也死得明白!”
四人依然不动声色,步步紧逼。
“操!老子知道了,你们是望云山庄的走狗!”
四人瞬间僵住,忽然齐声大吼:“你才是望云山庄的,你全家都是望云山庄的!”
“哈哈,原来四位兄弟也是来找那姓杨的麻烦的,那就是同道朋友了。”灰衣汉子哈哈大笑,将长剑一收,道:“在下云岭泗水寨秦远,现下正给孙盟主跑跑腿,联络诸位江湖好汉。不知几位兄弟平日在哪条道上发财啊?”
四人对望一眼,为首的一个抱拳道:“可是‘宰羊盟’的孙盟主?我们王家四兄弟不过无名小卒,在乌山边上讨口饭吃。因为至交好友死在那姓杨的手里,特来要他项上人头。一场误会,伤了秦兄弟,实在过意不去。”
“好说好说,既然来了就都是好朋友,何况同是云岭的兄弟。走走走,我给你们引荐一下孙盟主,他一定欢喜得紧……”
秦远一时春风满面,似乎完全忘了肩上背上流血不止的伤口,与那四人一一抱拳见礼。一场刀光剑影的厮杀,转眼间变成了同乡见面会,嘘寒问暖,好不亲热。
而伏在一旁的两小,再一次见识了江湖的变幻莫测,同时还得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云岭那帮强盗土匪,竟在望云山庄下聚成了一伙,成立了一个“宰羊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