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微明,脚下的路更清晰了几分。阿原拉着楚涵玉,拼尽最后的力气,向近在咫尺的峰顶冲刺。越过这座山,就到家了。
这一夜,他们摸黑在山路上亡命疾奔,筋疲力尽,汗透衣衫自不消说,跌倒、崴脚也不值一提。深夜里不知发生了什么,隐隐总有厮杀声传来。单是高举火把大声叫嚷的巡逻队伍,他们就遇见了三五拨,每次都是千钧一发,险象环生。还有几次,他们不得不急匆匆地从几具支离破碎的尸体上跨过。
这一夜,仿佛梦魇。楚涵玉的心都麻木了,若没有阿原拉着她的手,早就支撑不住了。鲜血啊尸体什么的,吐啊吐啊也就习惯了。可这还只是路上,便已这般惨烈,那望云山庄此时又会是什么模样?
到底出了什么事?
一想起平生亲近之人一个个倒在血泊里,想起爹爹,楚涵玉就双腿发软。可她不能停下,她还要跟阿原逃出这炼狱血池。
而阿原,早就没力气思考了……
攀上峰顶,二人气喘吁吁地往地上一坐,一时再也起不来了。前方只见一座山峰拔地而起,可山势中央却像被一柄巨剑劈开,成了一道深深的峡谷。峡谷之下是激流险滩,嶙嶙怪石,而一旁的千仞绝壁之上,一座城池迎着曙光巍峨而立。
三面峭壁,只有东边是陡峭的山脊,一道乌黑的高墙如一条黑龙蜿蜒伏在山脊之上,座座塔楼竖立在险峰绝地,只需远远望上一眼,就会立刻明白什么叫做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这、这就是望云山庄?”阿原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哪是什么山庄,分明就是一座山中城堡啊!
“还好,庄里应该没事。”楚涵玉刚松了一口气,只听一声口哨,山坡下忽然涌出一伙人,各执兵刃,排成一个半月型快步冲上来。阿原脸色大变,正要拉起楚涵玉逃命,楚涵玉忽然大叫起来:“阿俊,是你么?”
那伙人的首领浑身一震,停下了脚步,整个队伍也立刻随之停住。
“大小姐!是大小姐!”短暂的失声后,一伙人个个激动无比,大声欢呼起来。
“元丰,小涛,带你们的人断后。其余兄弟,跟我送大小姐回家!”阿俊虽然年轻,可立即冷静地下了命令。众人闻声而动,呼啦一下子围上来,如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楚涵玉。
“大小姐,你可算回来了……”
“大小姐,没事吧?……可把我们急坏了……”
“此地不宜久留,大小姐,先回庄再说吧!”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都是喜形于色,激动不已。可怜原大侠又被忘在了一边。
好在还有楚涵玉,被人群簇拥着下山前,她努力挤到阿原身边,下意识地想要去拉他的手,却终于在尺寸之间生生停住。
“阿原,快走吧……”
楚涵玉羞红的脸蛋,浅浅的梨涡,让阿原总算放松下来,一笑跟了上去。
…………
“阿俊,到底是怎么回事?一路上那些匪寇是哪来的?庄里都没事吧?”楚涵玉急切地向阿俊询问道。
“唉,说来话长。大小姐,你走了之后,大概一个月前的一个晚上,一伙贼人忽然杀上山庄来。那帮畜生定是蓄谋已久,庄主不在,庄里群龙无首,深更半夜的被他们杀了个措手不及。十二道关卡一一失守,弟兄们损失惨重,全仗着主门坚固才勉强挨过了当晚。”
“老天保佑,庄主第二天一早正好赶了回来,立刻大展神威,把那帮畜生杀得一个不剩。可没过几天,山下又聚了一拨人,这些人不敢再攻打山庄,就在外面不断滋扰,见到出入山庄的人就杀。庄主出手杀了几波,可这帮贼人杀之不尽,又极其狡猾,见到落单的兄弟就一拥而上,庄主一来就一哄而散。庄主一心只惦记着大小姐,不停带人突围出去寻找,也没工夫一一剿灭,这帮人就越聚越多……这下好了,小姐你回来了,庄主也就没有顾虑了。这帮狗贼,定要让他们统统死无葬身之地!”
一路上,通过一道道关卡塔楼,遍地都是斑驳乌黑的血迹,残破的刀枪弓箭。灰黑的玄武岩垒成的高墙也坑坑洼洼,到处可见缺口。这场大战,不用任何言语描绘,也知道该是何等惨烈。
一路上,楚涵玉的泪水也流个不停。那一个个逝去的名字,对她来说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她不停地在心中追问,为什么?为什么一连串的厄运要不停地降临到她头上……
而对一旁的阿原来说,他想问的却是那帮云岭强盗到底是怎么攻上来的。五六丈高的城墙,一排排尖钩倒刺,一架架强弓硬弩,别说一群土匪,就算是千军万马也要望而生畏。
“山这么险,城墙又这么高,他们是怎么攻上来的?”阿原到底还是忍不住,不合时宜地抛出了这个问题。
阿俊顿时翻了个白眼,这话问的,分明就是在打他们的脸。要不是看在大小姐的份上,他早把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子一脚踢下去了。
“他们个个都是亡命徒,还准备了大量的攻城器械。而且,他们之中还有一个妖道。”
“妖道?……修仙者?!”阿原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那城墙上的巨大缺口,显然不是人力所能为的。
“哼,狗屁修仙者,会两手下三滥的把式罢了。”见阿原脸上有兴奋之色,阿俊恨不得冲上去抽他一个耳光,冷声道:“一群杂碎,庄主一回来,还不是个个轰成渣?喏,看到前面那个大坑没有?那就是庄主大发神威,一击砸出来的。妖道当时就成了肉酱,连同那群王八蛋的尸首全埋在里面,也没能把那大坑填满。回头把这个坑改成粪坑,让他们遗臭万年。”
阿原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几丈宽的大坑,实在不敢相信他所说的。连修仙者都能一击轰死,这、这杨怀不是反了天了么?
一瞬间,阿原就明白了为何第一波匪寇被杀尽之后,蜂拥而至的后来者反倒越来越多。谷月天说得没错,杨怀的本领越是逆天,望云山庄越是险要,越说明隐藏了惊天的大秘密!一旦露出一点苗头,天底下的江湖人士就会像闻见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源源不断地扑过来。
杨怀再厉害,杀得尽天下人么?总有人会捡到最后的便宜,外面“宰羊盟”的那群人,估计都是这么想的……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只有楚涵玉还想不明白,无力地跪倒在地上,一边失声痛哭,一边干呕。
阿原能做的,只是叹了口气,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
楚涵玉直哭到筋疲力尽才算止住,一群人谁也不敢再多话,默默拥着大小姐爬过一道道关卡,来到了山庄正门前。从这里向四下一望,山脊上的一道道关卡有如巨龙之鳞,而一个个活着或死去的人,则皆如蝼蚁一般。
正门足有七八丈高,把头仰到极处,才能望见“望云山庄”四个暗金色的大字,镶嵌在灰黑的玄武岩上,金色的光泽隐隐流动,似乎另有玄奇。
正门早已大开,衣着整齐的家丁站成两排,躬身相迎。这排场,和阿原想象中的皇宫也不遑多让。
阿原稀里糊涂地进了大门,眼前的景色陡然一变。外面还是厚重雄浑的壮阔景象,一门之隔,里面却是一座花团锦簇的庄园。仿佛施展了改天换地的法术一样,外面寒风凛冽,里面却是春暖花开,百花竞放。一内一外之差,有如人境与云端。
一个身材矮小的褐衣长者,引着一众仆从正在门口等候。老者见了楚涵玉,面无表情地一拱手道:“大小姐,你总算回来了。”与其他毕恭毕敬的从人不同,老者脸上看不出半点喜悦。
楚涵玉见了老者,却花容失色,失声道:“陈叔叔?杨爷爷呢?”
“杨公已经仙去了。”老者不动声色地答道。
楚涵玉的眼泪虽已哭干,可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浑身战栗,一跤摔倒在地。从小到大他最亲的人,与其说是爹爹,不如说是庄里的大管家——杨爷爷。从小到大,只有杨爷爷关心她的喜怒哀乐,关心她的喜好兴趣,关心她的真实想法。无穷无尽的修炼之苦,若没有杨爷爷的照顾宠溺,楚涵玉真不敢想象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就连这次离家出走,也是他暗中默许帮忙的,没想到那一别竟是永诀。
老者上前扶起楚涵玉,淡淡地道:“逝者已矣,大小姐莫要悲伤了。快随老夫去见庄主吧。”
这个姓陈的二管家,一向是眼里只有庄主没有别人的。楚涵玉也不想多说什么,只好把悲伤埋在心底,尽量用平静的声音道:“陈叔叔,我爹爹他,他还好么……”
陈管家干笑了一声,道:“庄主倒也没气死。只是连日动用真气,消耗不小,一直在静室里打坐,谁也不让打扰。大小姐回来,我已经派人禀告,庄主这会想必也开始收功了,咱们快点过去吧。”说着一挥手,引着他二人向园内走去。
气氛如此压抑,阿原也不好太多话,只能东张西望,过过眼瘾。
这里浑如世外桃源一般,园林依山而建,层峦叠嶂,秀美自然。一眼望去,只能看出十几丈远,可曲径通幽,往往绕过一块奇石,眼前便豁然开朗。亭台楼阁多不胜数,那也不必细说,单说地上的花草树木种类之繁多,便已让阿原目不暇接。说整个庄园内就是一个五彩缤纷的巨大花园也不为过。
走过一个又一个花圃,看得多了,阿原也就见怪不怪了,可又生出一个疑问——这里花草种类虽多,但大多像是点缀,绝大部分土地上只种着两种花草。一种黑褐色外皮,掌状带柄的叶子对生,叶片看起来十分坚硬,开着淡紫色的小花。另一种茎粗杆直,叶端分叉,花开像小孩子玩的风车一样,颜色各异,五彩缤纷。
阿原终于忍耐不住,轻声问道:“涵玉,这两种花草有什么名堂?为什么到处都种啊?”他们两小相处已久,平日里直呼名字也很自然,可在这里就难免引人侧目了。
楚涵玉俏脸一红,还是低声答道:“那是曼陀罗和生乌草,至于为什么种这么多,我就不知道了。可能是爹爹喜欢吧。它们的香气都很独特,混在一起更是特别。我在外面这段日子,倒是时常想念这种味道呢。”
陈管家听见二人的对话,回头翻了一个白眼,倒也没说什么。阿原吐了吐舌头,也就见好就收,不再问这问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