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晓月脚步顿了顿，但也只是片刻之间，她很快反应过来，道：“不会一直这样的。”
陈母语气变得有些急：“就算不会，要是再过十年八年都是这个样子，你们就十年八年不要孩子吗？再说你说什么环境？比这更艰难的时候都有人走过来了，你有本事，阿秋也上进，还怕养不活孩子？”
“不是能不能养活的问题。”宋晓月尝试着和她讲道理：“活着和生活是两回事，如果只是喂点东西把人养大太容易了，但要把人养成有用的人，养成对整个社会有价值的人，其中需要付出的精力和金钱都是非常大的，我们现在的条件，只能说把人养活，养不出有多大成就的人来。”
陈母沉默了一下，道：“你是觉得，阿秋配不上你吗？”
“我没这样说。”宋晓月觉得再这样下去她要钻进死胡同了，只能道：“我们是夫妻，我选择了他，那我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没有谁配不上谁一说，我只是觉得，生孩子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放纵一下，说不定就有了，但孩子是没经过自己的意愿，被父母带到这个世界的，我们生孩子开心了，他们却未必开心。”
陈母被她绕的有些茫然。
宋晓月耐着性子道：“我们现在要孩子，我们做了父母高兴，你们做了爷爷奶奶也高兴，但是，等以后孩子长大了，他们目不识丁，过不上好日子，家里面遇到什么事，拿不出钱来解决，或者有人生病了，没钱医治只能看着等死的时候，你说他会不会怪我们把他生下来？”
这番话的道理就浅显很多，尽管对陈母而言十分离经叛道，但她并非不能理解。
她想起来带着一个儿子搬来村里的菊婶子。
她男人死了，自己带着一个病怏怏的孩子，虽说身上有些存款勉强能活，但那孩子每个月都要遭几次罪，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
十来岁的娃娃，又瘦又小，跟六七岁的差不多，经常会昏倒过去，看着一点精气神都没有。
把孩子生下来，却照顾不好他，让他承受病痛的折磨，这样的父母，是不是不负责任呢？
尽管她已经尽全力了。
“我们不是不打算要孩子，而是现在给不了他们好的生活，无论这样的环境会不会改变，至少这两年我们可以多存点钱，多存点粮食，如果再来一次大饥荒，至少不会让他们饿死。”
陈母是从那场大饥荒中艰难活下来的，当时家里已经有五个孩子，陈元冬是在家里最艰难的时候生下来的，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时候还不到三斤，她都担心孩子活不下来。
虽然她和当家的每日辛辛苦苦养活子女，但要是他们不生，不会让陈元冬小的时候经常生病，也不会让其他子女生活更加艰难。
能生孩子，就真的是做了好事吗？
陈母良久没有说话。
回到家里，她有些落寞的回了房间，宋晓月也在心里叹了口气，径直回了他们的房间。
陈元秋正在煤油灯下看今天在宋家拿回来的教材。
宋家三个子女都读过书，一家子文化功底都不错，事实上，在这个时代，进过学堂的仿佛就高人一等。
想到自家媳妇儿会那么多东西，还能被军队请去修机器，给家里面赚钱，陈元秋心里有些受打击。
于是他也开始奋发图强。
可惜他现在也就认识斗大的字两箩筐，书上的很多字都不认识，读起来磕磕绊绊。
最恼火的是他不懂拼音。
宋晓月看着他念书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一声。
陈元秋转过身来看着她：“媳妇儿，你们回来了。”
“恩。”她坐到旁边：“感觉怎么样？认识几个字。”
陈元秋认认真真的指着书本：“伟大的，天，水平，一，万，国，其他的就不认识了。”
宋晓月看了一下书本，这是一篇写教员的“指示”，整篇文章都在歌颂教员的贡献和伟大，篇幅不长，讲述的中心思想也不难。
她把这本书合了起来，道：“先不看这个，我今天教你一点别的。”
陈元秋好奇的看着她，宋晓月从一堆课本中找出来一本有注音的，汉字拼音在五八年已经开始试行，后来出版的一些教材都是有注音的。
只是拼音这种东西，对于学了几千年汉字的国人来说，十分艰难，别说是现在，宋晓月想起来自己上辈子在外婆家的那段时间，去过村里的小学，那里四五十岁的老教师们，没一个会教拼音的。
因为他们自己都不会。
“这是什么？”
“这个叫拼音。”宋晓月拿了一张空白的纸，把声母韵母整体认读音节全部写下来，开始a、o、e、i、u、v地教他。
大概是因为陈元秋没有多少知识基础，现在学习汉语拼音就是学习一门新的语言，不会受到之前所学的影响，学习起来比较容易。
一个晚上，陈元秋勉强接受了前六个韵母和二十三个声母，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宋晓月听着他认真背诵的声音，想起来自己之前说要帮他测智力的事。
不过还是得等他多认识几个字再说。
“a、o、e、i、u、v，b、p、m、f、d、t、n、l、g、k、h、j、q、x、zh、ch、sh、r、z、c、s、y、w，a、o、e、i、u……”
在他小声的背诵声中，宋晓月慢慢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陈元秋跟着上山收玉米，宋晓月受陈发金邀请，过去帮他对一下账。
她过来的时候，陈发金正看着面前的一群人为难。
“四叔。”
陈发金抬起头，在他面前的一群人也都看了过来，宋晓月这才注意到这些人好像是新来的知青。
“不是说要对账吗？这是？”
陈发金递给她一个本子：“你先帮我看一下，我安排安排新来的知青。”
村里面原本知青就不少，三个队每个都有二三十人，这些人干活大多比不上村里人，娇气得很，本来他们就不待见，马上秋收了又送来一批，活儿还没干要先吃饭，今年大家分到的粮食又会变少，没人想他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