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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一章 可怜的动物(1 / 1)

苍山翠柏,夕阳斜挂于最西方。

目光所及之地只见一片萧索,只因为此时正值深秋。山径小路旁的枝条都垂有枯黄的叶子,时而因为山风呼啸而悉悉索索地落下。叶片落尽的枝条显得那么空荡孤独,干枯的外在表皮好像是随时都会死去的样子。

但是天地生有四季,春生夏长秋落冬藏。此乃是万物轮回之理,即使是枯叶落尽。也是化作脚下土壤中的肥料,等到来年开春,古树抽出新枝丫的时候,重新变成枝条上最鲜嫩翠绿的叶子。

夏知蝉就像是落下枝条的叶子,经历了土壤的分解转化之后,又即将重新回到枝条上。

“这座山……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有变。”

他嘴里所说的山自然指的就是“困龙山”,这座山是他们师兄弟从小一起长大的地方,山上的农家小院就是对于他来说记忆最深刻的地方。

灵官一脉虽然与道门佛宗并称正道三大门派,但如果只是对比道场所在地的规模的话,那么其他两家大概就像是公卿诸侯家的高门,而困龙山则是寻常百姓家的门厅。

这座山但凡有一点奇异之处,也不会一点奇异之处都没有。这句话看似好像是一句废话,但实际上可以说最大程度地表明了困龙山的平凡之处。其与周围的任何一座山都没有太大的区别,甚至就算是有人从山脚下经过,也不会相信这种地方居然就是传说中的正道三门庭之一。

“大繁至简……可以说再精心设计的阵图都是没有意义的,就如同龙虎山或者万佛山那样,要么就真的与世隔绝,要么就干脆放开阵法束缚。他们偏偏在最热闹的地方建立道场,又几乎不允许普通人上去。这简直是……”

春不眠心情大好,只因为夏知蝉不但愿意改口叫他做大师兄了,而是对于回到困龙山也没有表现出来任何的抵触。说明其在土龙的口中跟师父已经经历了一场“亲切”且“友好”的交谈,解开了心结。

他没有着急上山,反而是像第一次带着自己小师弟在山上转悠一般,慢悠悠地沿着山路向上行走。

“就是——脱裤子放屁!”

冬天则是有些郁闷地跟在后面,虽然他是鲁莽了一些,但不代表他是个傻子。夏知蝉从土龙嘴中出来之后,对待春不眠和困龙山的态度明显变了,这一点冬天是能够清楚感觉到的。但是介于夏知蝉并没有说明,他也就没有追问。

那只土龙在夏知蝉出来之后,立马就像是受到特赦的死囚一样,几乎是屁滚尿流的钻回到了地底。

“大师兄,我记得你说有两个人要让我见一见。现在我已经见过一个了,那另一个……”

夏知蝉知道自己一到达山顶自然就会见到另一个人,他之所以挑起话头就是想要先侧方面跟春不眠打听一下对方的信息,至少先做个心理准备吧。

其实说实话,见到自己死而复生的师父之后,恐怕少有人还能吓夏知蝉一跳。

“到家之后,自然就会见到她了……嗯,见到她,你就知道了。”

春不眠的表情有些奇怪,他吞吞吐吐的也没有说出来一个所以然。而且夏知蝉居然从自己师兄的脸上神情变换之间捕捉到了一丝难以启齿的羞涩,这让他倒是好奇心起。

大师兄向来是个稳重淡定的性格,夏知蝉还从来没有见过春不眠因为任何事情而露出如此表情。这种行为就像是浇在烈火上的一桶火油,让他内心的好奇就熊熊烈火般燃烧起来。

“什么人?要见什么人?”

冬天跟在后面,见缝插针地问道。

“咳咳……见到后就知道了。”

春不眠假装咳嗽几声,遮掩了自己脸上的羞臊。

一行三人沿着蜿蜒的山路向前。这条道路他们从小走到大,几乎是到了闭着眼睛也不可能走错路的程度。

很快,入眼处就出现了一座普普通通的农家小院。就跟夏知蝉记忆里的并没有太大区别,只是围绕小院四边的篱笆栅栏好像被人重新整理过,原本稀疏的竹条木棍被仔细地编织在一起。

可实际上这座小院里面并没有养过任何的牲畜,所以从夏知蝉记忆里围绕小院的篱笆就从来没有修缮过,甚至小时候他跟冬天还会故意拔下几根木条,使得他们娇小的身躯可以钻出去。

现在突然看到被明显修缮过的小院,一时间竟然让他们都有些不能适应。

东屋是做饭的厨房,此时的烟囱中正冒出几缕炊烟。

三人站在门前,就已经清晰地闻到饭菜的香味。但是一向是由大师兄春不眠负责做法,夏知蝉的厨艺一般,冬天则是能把东西弄熟就已经谢天谢地了。但是现在三人都还没有进门,那烧火做饭的人是谁?

“咳咳——我回来了。”

春不眠咳嗽几声,他有些不自然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口。

“来了……回来到时候正好,饭菜刚刚好。”

女子回应的声音娇媚,夏知蝉跟冬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中看到了不可思议的神色。要知道自打他们来到这个小院开始,这里就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女子。师父洪煌岚孤独一生,虽然收了四个弟子,却没有道侣。

而随着声音,一袭荆钗布衣的婀娜身影就走了出来。

女子眉眼如画,即使是再朴素的衣着都掩盖不住她的美貌。她身前围着做饭用的围裙,上面有些许油渍和灰尘,烧火做饭的双手指尖上也染满了炭色。

“呀……你们都回来了,快进来呀,正好开饭。”

春不眠自然是率先推门而入,他走了几步才意识到自己的两个师弟都没有进门,于是连忙回过头去看向他们。

“她……是什么人?”

冬天单刀直入地问道。以他知天境的神识,居然不能准确判断出眼前的女子到底是什么身份。虽然对方身上并没有妖邪之气,但也始终像是一层薄雾笼罩着。甚至他都无法判断对方到底是什么实力。

夏知蝉没有说话,他眯起眼睛,意识在自己的脑海里不停思索着。他很确定自己并没有见过眼前的女子,可对方就偏偏给他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那种感觉很微妙,隐隐间让他有些惴惴不安。

如果真的要说为什么,那就是来自于他的直觉,极其敏锐的直觉。

他思索再三,甚至就连自己走在路上见到过能想起来的女子面容都思索了一遍,可始终都没有得到任何线索。

可是他确信,自己一定见过对方,只不过当时的对方绝对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咳……这是贱内。”前半句是春不眠对自己师弟们说的,而后半句则是对女子说的:

“他们应该不需要我介绍吧,你认识的。”

“嗯嗯,冬天和夏知蝉,都是你的师弟嘛。”

女子先是点头答应,但旋即冲着自己丈夫翻了一个白眼:

“你说谁贱呢?”

“那只是一个形容词而已,没必要计较吧。”

春不眠在自己师弟面前晃了晃手,示意两人回魂。他娶妻的消息几乎是没有人知道,知道女子真实身份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恐怕就连如今人族的第一强者张太玄也并不了解。

冬天嘟囔几句,他自从夏知蝉被逐出师门之后跟春不眠赌气,从那之后也几乎没有回来过困龙山,所以对于女子是根本不知道的。

“你跟飞花的事情我也知道……”

春不眠曾经是大齐太子,从身份上来说,飞花公主姜涵和姜沁都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所以自己的这两个师弟也是他名副其实的妹夫。

“嗯……那个……你知道就好。”

冬天在对方提到飞花公主的时候,也少见地有些扭捏。他在离开困龙山之后,除了在山下游走杀妖一段时间之外,就几乎是蜗居在龙虎山上。他跟飞花之间那份纠缠不清的孽缘就像是一坛酒一样,随着时间的发酵,味道也就越发醇美香甜。

“行了,饭菜都要凉啦,快点进来,准备吃饭吧。”

直到现在,夏知蝉才意识到自己心里那份莫名的熟悉感到底是来自于什么地方。他目光变得越发奇怪,先是把询问的目光转到春不眠的脸上,后者在感受后就有些莫名笑容的点点头。

得到自己师兄的肯定之后,夏知蝉神色更加奇怪,把目光投回到女子的身上,同时几乎是从自己牙缝里面挤出来两个连音调都变了的声音:

“天……魔?”

是的,眼前女子所带给他的熟悉感居然是来自于那只始终追随在春不眠身侧的天魔。夏知蝉从来没有见到过漆黑迷雾遮挡下的真面,所以他虽然跟天魔有过不止一次对局交手,但实际上并没有真的见过对方的面容。

“是的,有这么值得惊讶吗?”

女子微笑着点头,但她越是这么随和亲切,带给夏知蝉反差的怪异感就越重。但是经过一番纠结的内心挣扎之后,夏知蝉还是无可奈何地承认了眼前发生的现状。

“没有……没有。”

夏知蝉原本以为已经没有什么比自己师父洪煌岚活着的事实更具有冲击力的事情,但看来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人意料的。实际上他在经历了很多事情之后,对于自己师父的生死早就已经有所猜测,所以即使是在土龙口中见到了活着的师父,他其实也并没有多少惊讶。

但是对于天魔的如此转变,以及其跟自己师兄的关系,都像是一颗深水炸弹一般震撼了他的意志。

“行了,吃饭吧。”

春不眠拍了拍夏知蝉的肩膀,他没有多说什么。有关天魔的事情很多都涉及到不可说的天道,所以他一时半会也无法向对方解释清楚。

“师兄之前所说想让我见到人,第二个就是她吗?”

夏知蝉隐约觉得,天魔的如此转变并非是偶然,这件事情也应该在自己那个神鬼莫测的师父预测之中。对方之前利用棋盘和不定子的事情,向自己暗示了整个天地的运行规则,但是有关天道的更多细节并没有多说。

当时师父说山上有人能够更好解答自己的疑惑。

当时夏知蝉如果还并不明白师父所说的是什么意思的话,现在看到转变的天魔之后,一切就已经几乎明朗起来。是啊,如果说对于上界的了解,恐怕没有一个人能够比从上界坠落下来的天魔知道的更加详细了。

“是的……剩下的事情吃完饭再说。”

……

四人用过饭,春不眠很熟练地拿起碗筷去厨房洗碗,顺道将看不清楚形势的冬天也一起抓走。

“你应该有很多的疑问,对吧?”

天魔,准确来说现在应该称呼女子为江燕。这是她的名字,是她所寄宿的这具躯体的名字,也是她真实的名字。这是春不眠找出的办法,天魔从上界坠落之后就失去了名字,他在进入知天境后通过跟天道的短暂接触,得到了天魔在飞升之前所经历的一切。但是由于天道法则的原因,他并不能直接告诉天魔一切,但是可以通过某种方式达到自己想要的结局。

天魔夺舍任何人之后,都会难免跟对方残存的灵魂意识相互融合。此刻没有名字的天魔就会得到对方的名字,但是这样一来她也就必须失去一部分自我意识。而春不眠走遍天下,为其找到了一个因为意外丢失了部分魂魄的女子。

女子是因为失足跌落悬崖,进入到了假死状态。从魂魄的角度上来讲,她因为重伤,魂魄已经离体大半,但是因为还有一丝魂魄残留,所以并没有立刻死去。

春不眠用仙药治好了对方的身体,然后安排人照顾女子,并且给对方起来一个跟天魔一样的名字。这样一来,当天魔夺舍对方之后,就会得到一个跟自己以前一模一样的名字。这从某种角度来说,就算是让她重新找回了名字。

“你跟我师兄……”

夏知蝉没有着急追问自己的事情,也没有向江燕打听上界的事情,而是以一个比较私人的问题切入。

“怎么?你想要打听打听我跟你师兄怎么好上的?”

江燕斜眼扫了对方一眼。她可不是什么良善脾气,天魔的行为虽然偏执,但也是她性格一部分的体现。如果从她出生时计算,恐怕她的真实年龄超过上万岁。毕竟她生活的时代在夏知蝉等人的嘴里已经是上古时代了。

“咳咳……没有没有。”

夏知蝉莫名被对方展露出来的磅礴气势震慑住,他连忙摇头。

“还是先说正经事……我接下来说的是很重要的事情。”

江燕酝酿了一下,然后用手指在刚刚擦干净的桌面上画了一个圆,同时说道:

“从前有个地方,一群小动物快乐地生活在栅栏里面。”

嗯?这是什么东西,童话故事难不成?

夏知蝉先是惊愕,然后立马意识到对方所用的方法跟自己师父洪煌岚一样,都是出于某种原因并不能直说,所以只能选择用讲故事或者做比喻的方法来隐晦地暗示自己,把一些不能够明说的事情告诉自己。

江燕看了若有所思的夏知蝉一眼,不由得心里感叹,对方确实不同凡响,能够在一瞬间就捕捉到自己话语中的真实含义,真不愧是自己当初看上的夺舍之身。

“但是随着时间的繁衍,小动物们越来越多。这个栅栏里面的生活空间也就越来越小,于是有些强壮的动物尝试凭借自己的力量跃过栅栏,到达更广阔的地方生活。”

“经过长时间的尝试,终于有一只羊跃过栅栏,到达了栅栏外的世界,这时候它发现原来栅栏外面其实是一座院子,外面更广阔的地方也是有边缘的,而极其高大的围墙犹如山峰一般阻挡着它离开。”

女子一边说着,一边在自己刚才所画的小圆外面又画了一个更大的圆圈。

跳出牢笼,却发现自己身处于另一个更大的牢笼。

“但是这只羊的举动,鼓舞了更多的动物,接连有更多的动物跃出栅栏。可突然有一天,这座庭院的主人回来了,他发现了那些强大的动物,但是并没有多加干涉。可是突然有一天,因为意外或是其他原因,有一只动物死于非命。庭院主人处理了尸体,也是在那一次,他尝到了动物的美味,于是……”

夏知蝉很容易想象之后的结果。其实人性就是如此,一旦吃惯了珍馐美味,就很难再接受粗糠野菜。他其实不用江燕继续说下去,就能够想象到庭院主人会对那些美味的动物如何下手。

“后来庭院里散养的动物几乎吃完了,他就想办法在栅栏里面动手脚,引诱那些强壮的动物离开。可是竭泽而渔,最终的结果就是庭院里的动物被吃光了,栅栏里的动物也遭受重创,变得异常虚弱。”

“可与之相反的,是庭院主人越来越庞大的胃口,他变得贪婪且疯狂,日夜蹲在栅栏边,等待着美味的动物出现。”

江燕说到这里,就把话止住了,她伸手在桌上的圆圈上敲了几下。

如果故事完结在这里,那恐怕就只是一个不太恐怖的恐怖故事。夏知蝉知道一定有后文,但是至于后文到底能不能说,恐怕就不一定了。

“那如果动物都被吃完了……”

夏知蝉提出来自己的一个猜测,他顺着江燕话中的内容推测,想要知道结果会是什么。

“疯狂的主人也许会拆了栅栏,甚至是砸毁整个庭院。”

江燕直接回答道,但是她说话的时候语气很沉重,目光也前所未有的凝重。

“……那些动物挺可怜的。”

夏知蝉吐了一口气,他抬头去看天穹:

“希望我们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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