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沐春感到意外的是,张文文这样一位贵气十足的医生,怎么会如此没有自我保护意识?照理来说北美的医疗系统更为严密,医生的自我保护意识在这种环境下也被动变得更强,基本上一个医生每天都要记录很多文字,就是为了及时将很多病例交代清楚,避免病人或者病人家属日后找到任何麻烦。
事无巨细,尽量保证自己的安全,医生在北美是高薪行业,谁也不想读了那么多年书,好不容易成了医生,却因为自己的疏忽而丢了饭碗。
张文文也是那样环境里出来的优秀人才,应该也明白其中的道理吧。
楚教授拿来两个橘子,一个给沐春,一个自己拿在手上剥了起来。
沐春很快把橘子吃了下去,终于不再觉得喉咙里咸的难以忍受。在问监狱的事情之前,沐春不停在脑中想着怎么开口问教授关于炒菜太咸这件事。
仅仅从这个症状,沐春能想到很多可能的疾病,他还是一个身心科医生,要是让方明或者刘淡淡背一下书,估计能说出更多病症。
若是百度的话,那就更没有底了。
说的不好怕增加教授压力,该怎么开口问尤为重要。
如果不问的话,教授这样每天摄入很多盐,心血管和肾脏早晚会负担过重。
到底怎么回事?持续多久了?
楚教授说他先去洗碗,沐春连忙站起来收拾碗筷,“今天还是我来做吧,洗完碗之后我还有几件事情请教老师。”
楚晓峰哈哈笑了起来,边笑边点着头,“好好,感情你刚才都是和我在闲话家常,接下来才是沐春大医生的专业时间?”
沐春端着碗筷来回了两次厨房和餐厅,随后他一边洗碗一边伴着水声检查了一遍教授家的厨房。
调味瓶总共有四个,分别装在四个完全一样的黑色瓶盖小玻璃瓶里,沐春一一打开,两罐糖和两罐盐,要说炒菜的时候会拿错也是正常,但是吃饭的时候教授根本没有觉得糖醋排骨比咸肉还咸,番茄炒蛋也好像是番茄炒咸蛋。
西兰花炒胡萝卜,口味应该是正好,教授却觉得淡而无味,甚至鄙视了一番沐春的手艺。
“洗好了没有?”沐春还想一边洗碗一边想想教授的事,这时候教授已经在外面催促了起来。
“诶,来了。”
碗筷冲洗完最后一轮,沐春小心翼翼地将盘子和碗放在不绣钢碗架上沥干,取了一块干净的厨房擦手巾擦干手之后回到了客厅。
“老师,你最近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不舒服,那么冷的天气,你这老房子会不会太潮湿?”沐春靠在书架前试着问了一句。
楚晓峰不明白沐春的意思,但是他已经敏感的察觉到沐春有些不对劲。
面对自己的导师,沐春其实是有些不安的,不管两人多么亲近,毕竟楚晓峰曾经做过沐春一整年的精神分析指导,这个过程中,沐春自然也是产生过移情,这段移情不像龚海对沐春那样显而易见,但是也是深水涓涓,所以沐春和楚晓峰之前的感情也是相互间不需要说的太清楚,就能察觉到彼此身上的不同。
“你是不是觉察到什么问题?”楚晓峰随手拿过一本餐桌旁一个矮架子上的一本书。
沐春的心里有种踩空的慌乱,他轻轻吐了一口气,随后冷静又缓慢地开口,“老师,今天的番茄炒蛋和糖醋排骨都非常咸,我本来不想说,但是我不能不说。刚才我看了你装调料的容器,虽然你有两个瓶子装盐,两个瓶子装糖,这些瓶子上面没有标签,瓶身也一样,但是应该糖和盐还是能用肉眼直接区分的......”
沐春说着说着眼眶热了起来。
楚晓峰似乎察觉了什么,说道:“好像拿错也不是问题,我吃饭的时候没有觉得番茄炒蛋咸了,也没有觉得糖醋排骨又问题,这么说来。”
说完,楚晓峰走回餐桌旁,扶着桌沿,坐了下来。
“应该是有点问题,我要去检查一下。”楚晓峰说。
他看起来很轻松,没有任何负担,就像是一个特别开朗的人,随后楚晓峰拿起两只橘子,一只高高抛起朝沐春扔去,另一只则用右手上下抛着玩。
“我明天早上就让张文文给我检查一下,从脑子开始检查吧,万一是某种脑部病变,我可能就会出现某种一直梦寐以求的天赋了。”楚晓峰爽朗地说着。
“对啊,比如超级厉害的音感或者超级厉害的色觉感甚至逻辑力,比如突然变成了爱因斯坦一样的智商。”沐春说着跳到餐桌旁,从裤子口袋里取出一本B6大小的本子,翻到新的空白页,开口道:“我们来聊点正经事吧,楚教授。”
“好的,沐医生。”楚晓峰露出欣赏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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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第一件事,我今天收到一份丰川第一监狱的协助请求,我都不知道我的名气已经那么大了,就连监狱系统也知道找我?”沐春托着下巴看向楚晓峰。
楚晓峰抬了太眉毛,笑嘻嘻道:“什么都瞒不过你啊,是啦,是我介绍的,丰川第一监狱让我帮忙介绍一位身心科资深医师,说是有一个奇怪的服刑人员,他们那边有些头晕,我就想着,我学校还有课,再说我已经基本退出医疗一线了,目前又在紧锣密鼓的筹备《精神健康》年会的事情,今年的年会经费很充足啊,有很多重要方案要在年会上讨论,还有讲座和学术交流部分也是请了好多国外专家来,我要和这些教授做最后确认,还要......还要准备很多课程的开发,还要......”
“好了,我知道了,所以老师就把我介绍给丰川第一监狱对不对?”沐春问。
来教授这里之前,沐春已经了解了一部分丰川第一监狱的情况,丰川第一监狱是绕海的一所老监狱,不仅关押一般犯人同时还关押的是重刑犯,十年,二十年、无期徒刑甚至死刑犯。
监狱面积不大,病人却不少,这一次的协助请求也是比较紧急,沐春准备尽可能提前做好功课,因为不知道在面对一个重刑犯人的时候会遇到什么事。
最好的准备也许就是准备过度,这是沐春一直遵从的原则,尤其是遇到完全不熟悉的事件时。
“我本来想推荐笑笑去的,但是我怕被你知道以后你会说我思虑不周,没有考虑到笑笑毕竟是女孩子,去监狱系统这种地方多少有些不合适。”楚晓峰惺惺作态地摇摇头。
沐春却是认认真真点了点头,“这事情让沐笑去的确不妥当,还是我去吧,就是我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实际上我不了解监狱那边是希望我做什么,如果是去诊断病情倒是不难,但是......”
一般来说病人有病,医生诊断病情,和病人商量治疗方案,这是很正常的流程。
监狱系统就有些不一样,监狱那边到底要沐春诊断什么?沐春把材料看了两遍也没有想明白,他试着问了问楚晓峰,教授回答应该是看看犯人是不是故意这么做。
故意?沐春听到这句话眼前划过一道黑线。
倒是一个很合理的推测,模仿某种病情或者学习某类行为,并非出自本意,而是出于某种目的,的确在普通人群中也存在这样的病人,有些自知力差的甚至会模仿成真,渐渐丢失本来的意识。
“嗯,我明白了,所以我在判断病情的时候要考虑到他所处的环境,还要结合他之前所犯的罪行全面分析才行,不能简单的只看表面。”沐春说。
楚晓峰赞赏地点头,“没错,监狱系统我也算是偶尔打过几次交道,之前丰川监狱的周年警官和我私交很好,私下里经常会问我一些精神方面有关的问题,我也接触过几次重刑犯,怎么说呢,一开始会有些害怕,因为他们手上是沾过人命的,你会想,他们和正常人会有所不同的吧,的确是这样,和重刑犯交流会有各种意想不到的困难,但也有几次,我发现他们比高墙外的普通人更简单,看事情更透彻,当他们向你诉说的时候情感流露更急切更真挚,催人泪下啊。”
问清楚事情之后,沐春又问了楚晓峰关于危机干预系统的事,这件事是他和张文文今年无论如何都想要建立起来的系统,哪怕是仅仅做到专人值班接听求助电话,都要最小程度先开始做起来。
楚晓峰表示《建立危机干预系统》也是今年精神健康工作的重点,年会上一定会全票讨论通过,接下来看这件事情是不是会从警察和医疗体系向外衍生,需要更多人的努力才能让这个系统真正运作起来发挥作用。
“老师,不仅仅是传统意义上的自杀干预,原本绕海就是有自杀干预热线的,但是人力不足,专业素养不够,最重要的是人们对这个热线也不了解,怎么说呢,我觉得这就是任何一种亚文化出现好的一面的同时会有坏的一面同时在滋生吧。像是光明和阴影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