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虞记得,她和封矜鹤还曾一起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那是在一节数学课上,初三的几何题对于当时的他们来说——
说难也很简单,说简单吧,却又有点儿难。
柯虞认真听着课记笔记,奈何她再专注……
也难以忽略身边那一道存在感极强的炽热目光。
让人挺不爽的……
她烦躁扭了下头,“你看我干什么?看黑板啊!”
封矜鹤单手撑着脑袋,目光灼灼,倒映着碧波光辉。
他就这样一副慵懒的姿态,毫不遮敛,直勾勾盯着她瞧,“黑板有什么好看的。”
“我也没什么好看的,”柯虞毫不客气,“你要是闲得慌就趴下睡觉。”
封矜鹤没说话,似乎对于她这般态度一分儿也不恼。
“不。”
过了少时,他才略显突兀的吐出这么一个字。
“啥?”柯虞没抬头,随口问道。
“你挺好看的。”
“……”
闻言,柯虞笔尖一顿,猝不及防被他这一句最平常不过的赞美惹红了脸,心脏都急剧。
封矜鹤依旧悠然,懒洋洋托着腮看她慌乱如受惊小鹿的模样,轻轻笑了一声。
唇角尖尖,眉眼恣意而温柔。
柯虞平复了下心跳,转头咧嘴丢给他一个标准不露齿的职业假笑,“谢谢,你也很美。”
封矜鹤还是笑,他抬手揪住两缕头发捋了捋,“哥不是美,是帅。”
“帅nm……”柯虞翻过一个大白眼,“学习!”
封矜鹤这才终于慢吞吞坐直身子,随手从桌洞里盲掏了一本语文课本并翻开一半,“活久见。你这是中了什么邪,突然开始学习了。”
“特么不学习劳资以后靠什么吃饭。”
“你看看…靠我怎么样?”
“靠nm。”
“啧,小姑娘家家的,少骂人。”
“我没骂人,我骂的狗。”
“我看你是欠收拾了。”
“我看你是想死。”
古少珩忍无可忍地回过头来,“你们两个烦不烦?”
他一双好看的丹凤眼睡意惺忪,显然是被吵醒的。
沈绪也侧首,嗤笑:“小学生骂仗水平。”
封矜鹤不理他们,嘴角噙笑径自说道,“我说真的,考不上大学的话,不如靠我。”
柯虞不再搭茬,他倒也不嫌冷清,“你就算考不上大学,我也养得起你。”顿了顿,他又半分玩笑似的补充一句,“把你当闺女,富养,行不行?”
“不需要,谢谢你。”柯虞驳回他的提议,“我觉得我考个复旦还是不在话下的。再者,就算我真穷到上大街要饭的地步,也绝不走你封家的大门。”
封矜鹤神色闪过一抹黯然,他不应答,眉眼间藏着似笑非笑的,低眸把玩着自己手指。
他将双手沐浴在透窗洋洋洒洒而落的阳光里,桌上覆压下一层手影。
那一双手细腻修长,根根骨节分明,犹如温玉一般,奢雅矜贵。干净莹白的指尖流转着柔和的光芒。
柯虞盯着看了看,封矜鹤伸直两根食指,指尖相对、悄然相触、又分开、再次相触、再分开……
只见他手指一次又一次,小心翼翼拉近距离、分开。
重复了好多次,柯虞仔细瞧着,似乎发现了其中奥妙。
在指尖将碰未碰之时,落下的手影会毫无防备冒出一段儿,就好像一条小舌头,猛一下贴住了另一只手的阴影。
而实际上,指尖并未真实触碰。
也不是错位导致,柯虞看得清晰,就是两指之间,在贴近到一定距离,手影两端会同时延展出一丢丢触手似的小影子,将指尖打落的两段阴影连接。
“啊这,”柯虞轻凝了下眉,“这是什么原理?”
封矜鹤摇头,“不懂。”
柯虞顿时提起几分兴致,她想百度一下,结果组织了半天语言,啥也没搜出来。
于是这个现象,成为了两人共同探索出的未解之谜。
这种感觉,就像是他们二人的独家专利。
莫名有点儿小暧昧……
是的,“暧-昧”。
柯虞若坦诚,她对封矜鹤不算心动过吗?
不算吗?
不能不算。
她曾在某些短暂的瞬间切切实实萌生过“与他试试”的想法。
但也仅仅是“瞬间”。
脑海中时常浮现起的那幕柯良与妈妈打架把妈妈打到满面淤紫、鼻血流淌的凄惨画面总是能简单暴力却极其有效的压下一切感觉。
江寻彦也不能算是例外。
只能说……或许是她与江寻彦相遇的时间刚好、正好、太好。
那时父母离婚已有几度年月了,她与柯奕一起生活。柯奕对她好得无微不至,以至于那段刻骨铭心的残酷记忆以及激利刺耳的争吵声都渐渐被岁月蒙了几层尘、洒下两三缕夕阳光照,不再那么尖锐,取而代之是几分岁月沉积留下的沧桑。
所以在她的的确确感受到心动之后,又用一年的时间消化掉了心底全部的忧慌恐惧之后……
她肯定且坚定了自己的心意,只不过……
未敢为此勇敢过,
江寻彦便永远的离开了。
而她,追悔莫及,遗憾而绝望。
犹记那一夜,她浑身骨头仿佛被人一寸一寸捏碎,痛不欲生的痛……
而那一夜,
是她的生日啊。
妈妈、哥哥、楚沐、古少珩,包括封矜鹤,本应是都在家里等待她回来为她庆生的。
她最后谁也没能见一面。
她想,应该是他们出来找她了,而她又刚好回了家。崩溃如洪水一般的泪水汹涌决堤,流淌成了一条时光洪流,淹没了她,带她回溯光阴长河,回到故事的最初,亦是遗憾的启笔。
……
初二时,11月09日,一场鹅毛大雪如期而至,飘飘洒洒,若柳絮因风而起。
彻夜的铺垫,第二日整个扶昭城的天地都是一尘不染的雪白景色。
柯奕却永永远远的被强行脱下了他最爱的白大褂——独属于医生的白大褂。
柯良早在很久以前就要求他弃医接手临云分部公司,柯奕坚决不从。
他在妈妈的支持下,耗时四年,挑灯夜读、勤奋刻苦,偷偷考完了所有医生所需资格证明,并参加过多次集训,成功进入临云第三人民医院,成为了胸外科一名实习医生。
柯良知道这件事后,勃然大怒,霸道而蛮不讲理地找关系篡改了柯奕的档案,名牌高校研究生学历降落成技.校大.专……
并销毁了一切资格证书记录。
柯奕辛苦四年,好不容易搏来的一切成果——
都毁了!都被柯良毁了!
不由分说,毫无商量,操控木偶一样……
可恨!!
柯奕对一生的圆满规划就这样毁灭了。
就这样被扼杀在了摇篮之中。
他再也没有资格成为一名医生了。
柯虞还深刻记得,那天柯奕躲在房间里,难能见的哭了……
哭得很伤心。
那估计是她唯二次见到柯奕哭。
柯奕砸碎了屋内所能砸的全部东西,他心里攒聚的愤怒刹那之间全部引燃,烈焰腾腾!
那炽热的火焰在他心口横冲直撞!气焰翻滚!似乎要吞噬他意识。
他怒不可遏,却无可奈何……
他没有反抗的能力。
他丝毫不能反抗!!无法为自己的人生搏一搏!
那股子恨不得毁灭一切的极端欲望犹如一头被枷锁禁锢的小兽,四肢皆被镣铐束缚!自由完全被剥夺!
他拼了命挣扎都不能动弹几下!!!
冲天的怒怨火焰无处发泄!!他愤恨至极点,双目憋得猩红,眼球上爬满了蚯蚓一样扭曲的红血丝,狰狞可怖!他隐忍着低吼!竭力破坏着一切!
他大喘着粗气!他就要被那把火烧碎了!烧炸了!!
他赤脚走过,花瓶的碎片深深扎破他脚心,鲜血哗哗流淌出来。
恼怒却似乎有所减缓……
掐住他脖子让他喘不上气的那股大力!被脚底火辣辣的刺痛冲撞去几分。
于是他来回在那一滩尖利的玻璃碎片上走起来,在那上面疯狂跺脚!
直到鲜血满地,直到脚底千疮百孔,被长长的尖剌扎穿!痛到麻木了……
他坐到地上,徒手握住一把碎片,使劲在身上砸!在身上戳!
他用自残的方式来发泄自己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