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妖塔前。
两道身影,正贴面相对。
陶景元白须白发白袍,随风摇曳;苍白的脸庞上,则挂着一抹狠厉之色,正双手握着断剑,保持前刺姿态。
南宫韵同样保持着左手后负,右手微扬,两指夹剑的飒爽之姿;只是胸口位置,却被那柄无尖断剑,直接刺穿,穿膛而过。
伤口处并无鲜血流出,反而蔓延出无数道纤细的黑色裂痕,宛若一条条细长的蚯蚓一般,迅速朝两侧扩散;眨眼间,他的整个胸膛,便遍布黑色裂痕,密密麻麻,恐怖而诡异!
“断剑...求生...”
南宫韵此刻微微低头,瞥了眼洞穿胸膛的断剑,抬眸望向陶景元,嘴角却突然上扬,右手陡然下挥,骤然拍出:“这,就是所谓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对!”
陶景元骤然抬头,不卑不亢地回了一句,便被一掌击中胸膛,嘭的一声倒退数十步,尚未稳住身体,便又“噗”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至此结束!
陶景元本以为南宫韵只是一缕神魂虚影,且顶多是离末初期武者的神魂虚影;那么,撑死了也就具备幻境二三相的修为,最多与他五五开。
可岂料真正交起手来,南宫韵这缕神魂虚影的强大,远超于他不止多少倍;饶是他施展出了最强剑术指柔剑诀,也未能伤其分毫。
在那一刻,陶景元便知道自己不是南宫韵的对手;但那时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已经到了骑虎难下的地步了,根本无法收手。
否则,就算南宫韵放过他,他自己的道心剑意,也会遭受创杀,留下难以修复的魔障。
故而,他只能选择继续攻击,拼着承受南宫韵的凶狠一击,也要断剑杀敌。
这,便是所谓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
也是他的武道,他的剑意。
剑既出,必杀敌!
当啷...
南宫韵伸手握住了插在胸前的剑柄之上,直接抽出断剑,抛在地上,脸上却重新恢复了冷漠的表情,漠然的望着陶景元,淡淡说道:“如此强势的剑意,一往无前,倒是颇有几分那位的影子啊...”
“可凭此,也顶多是伤到我而已;要杀我,或者击败我,可还不够!”
“是吗?”
勉强站稳身形的陶景元,抬手拭去嘴角血迹,脸上露出一抹得意之色,笑道:“说这话之前,你还是先看看你的胸口吧!”
“嗯?”
南宫韵一怔,当即垂首望去。
只见他的胸前,密密麻麻们的黑色裂痕,竟再次扩散;刹那之间,便直接爬满他整个身躯。
仿佛,随着断剑拔出,南宫韵的整个神魂虚影,都在这一刻濒临破碎!
南宫韵的眉头,瞬间紧蹙起来,重新望向陶景元,一字一句道:“道意?”
“不错!”
陶景元冷笑一声,愈加苍白的脸庞上,浮现出一抹傲然,道:“而且是源自无双剑帝的道意!”
“指柔剑诀,乃是无双剑帝自创的独门剑术;其不仅通过阴阳并济,创造出了以柔克刚的超强剑术之外,还触及了剑道本源。换句话说,只要将指柔剑诀,修炼到一定程度,便有望感悟到一丝无双剑帝的剑道真意。”
“本座在武道天赋,或许一般;可对于剑道,却颇具天资。家师周剑腾,当年正是看中了我这一点,才破例将我收为亲传弟子。”
“而我,自然也不负所望,于百年前,便将指柔剑诀融会贯通,并且感悟出了无双剑帝的一丝剑道真意!”
说到此处,陶景元微微晃动了两下脖颈,神色更加傲然起来,继续道:“这缕剑帝剑意,乃是我的杀手锏;自感悟出来至今,还从未有人逼我使用过。”
“所以,你这缕神魂虚影,死在此剑之下,应当无憾了!”
听到此话,南宫韵顿时恍然大悟,微微颔首,道:“原来如此...”
“我这缕残魂,虽然只有本体修为的十分之一;但栖息本命法宝之中,蕴养了也有近万年之久,早已达到了魂器合一的程度,仅差一步,便可成为器灵;寻常剑术,根本伤不了我。”
“但剑道真意,乃是大道之力,本就天生克制魂体;一旦命中,的确能让神魂在数息之间,彻底瓦解...”
说到此处,南宫韵突然一顿,嘴角却随之上扬,露出淡淡笑意,继续道:“可惜,这样的剑招,你只能出一剑,也只能用一次;否则,今日我还真有可能栽在你这个小家伙手里了!”
一语落下,南宫韵突然面色微凝,右手如电,猛然朝虚空一抓:“来!”
咻...
陶景元身后百米外,正半趴在树干后的南宫乾,手中握着的青尾箫,突然一颤,陡然脱离南宫乾的控制,直接化作一道青芒,掠空而过,瞬间落入南宫韵高举的右手之中。
呜呜...
玉箫入手,顿时发出低沉的箫声,荡漾出一道道无形音波,震荡虚空,瞬间将南宫韵笼罩其中。
而与此同时,遍布南宫韵全身的黑色裂痕,却突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
顷刻之间,荡然无存。
就连胸口那被断剑刺出的伤口,也随之消失不见!
...
“音波驱伤!”
“那是...青尾箫!”
“是音祖南宫韵的本命灵宝,青尾箫!”
外围山林中,正密切关注战况的池天,看到此景,忍不住惊愕起来。
旁边的慕沛、游弘毅、石化山,以及司空元龙四人,也皆露出诧异之色。
青尾箫,虽然消失近万年之久,但也名声却依旧响亮;不仅至今还位于中州灵宝榜上,而且还有不少画像流传于世。
更何况,古往今来,能够释放如此强大音波,治疗伤势的灵宝,除了绿绮琴,便只剩下青尾箫了!
故而,此刻玉箫一出现,便被这几位见多识广的上国之主,瞬间认了出来。
而那玉箫如果真是青尾箫的话,那能操控青尾箫,释放音波疗伤的人,岂不是...
一个几乎快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名字,瞬间在几位上国之主的脑海中,浮现而出!
然而,就在几人心头掀起滔天巨浪的时候,却谁都没有发现,站在他们身侧的公孙正宁,反倒显得异常平静,愈加凝重的脸色上,反而微微难看起来。
此刻的他,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南宫韵和陶景元身上,而是直接越过两人,落在了镇妖塔前的石阶上。
那里,浑身鲜血淋漓的公孙鸿羽,正半躺在石阶上,一边紧盯着身前的战况,一边暗自疗伤。
突然,公孙鸿羽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陡然抬头,也朝公孙正宁的方向望去。
四道目光,瞬间在黑暗的夜空中相撞!
“是他...真的是他...”
公孙正宁陡然一愣,彻底傻眼。
就在四目相撞的瞬间,他不仅感受到了极为熟悉的血脉气息,而且还从那双眼神中,读到了庞大的信息。
让他在一瞬之间,确定了之前的猜测!
那道身影显得狼狈不堪,蓬头垢面,又遍体鳞伤;虽然跟他记忆中那道黄袍加身,威武不凡的身影,看似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丝毫不搭。
可那张脸,那股血脉特有的气息,却让他极为熟悉,极为确定。
绝对是他!
是公孙正宁自幼便经常瞻仰膜拜的那幅画像中的他!
天元上国建国大帝,公孙皇室开宗老祖,他天元上国正宁大帝的先祖...公孙鸿羽!
公孙正宁的脸庞上,瞬间浮现出震惊、诧异、难以置信等复杂表情。
甚至,整个身子都难以抑制的颤抖起来!
在他的记忆中,公孙皇室的这位老祖,早在数千年前,就已经仙逝了,驾崩了。
谁能想到,此刻居然会死而复生,活生生的出现在这里?
别说是他了,就算是他父皇、他皇爷爷在此,看到这一幕,看到被祭拜了数千年的老祖,突然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也要傻眼!
毕竟,公孙皇室的这位老祖,可是足足消失了四五千年之久了啊;天元上国的皇陵中,那座帝冢,都不知道被翻新过多少遍了!
“正宁兄,正宁兄,你怎么了?”
就在此时,一旁的司空元龙率先发现了公孙正宁的变化,急忙收回目光,上前两步,疑惑询问。
此话一出,池天、慕沛、游弘毅、石化山等四位上国之主,也纷纷收回目光,齐刷刷看向公孙正宁。
东荒七大上国,虽然平日里常有摩擦,背地里更是勾心斗角;但此时此刻,成了孤家寡人的六人,却有着一种心心相惜的亲切感;更是因为陶景元的存在,迫使原本各怀鬼胎的六人,暂时形成了一个小团体。
而此刻作为小团体主心骨的公孙正宁,出现了问题,自然瞬间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没...没事...”
公孙正宁瞬间醒悟过来,急忙压下心头惊骇,微微摆手,低声道:“只是看到一个熟人,想到了一些往事罢了。”
熟人?
往事?
听到此话,几人皆是一怔,面露茫然。
场中的人,除了公门天宇,和刚见过不久的陶景元外,公孙正宁难道还认识其他人?
然而,公孙正宁显然并没有解释的打断,重新直接抬头,望向战场,一边品味着公孙鸿羽刚才传递给他的眼神,一边岔开话题,说道:“战斗,该结束了吧?”
“快了!”
“此人既然能够操控青尾箫,那十有八九,便是万年前那位音修之祖了!”
“而若真是他,那战斗怕是很难进行下去了。”
“是啊,论起来,都算是无双剑帝的后人;自家人,哪有打自家人的道理?”
几人虽然心中疑惑,但见公孙正宁并没有解释的打算,自然也不好多问,当即纷纷点头,分析战况。
“嗯!”
公孙正宁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只是微微颔首,便突然扭头望向几人,正色道:“稍后,我可能会出手;希望诸位,届时能助我一臂之力!”
什么?
此话一出,司空元龙等人顿时愣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一脸茫然。
显然,他们都不明白公孙正宁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究竟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是打算加入战场,与南宫韵和陶景元掰掰手腕?
那不是疯了吗?
可惜,公孙正宁似乎并不算解释,而是直接扭过头去,朝望来的那双目光,微微点头。
一个隐秘的计划,在此刻,酝酿而生!
...
“青尾箫?”
镇妖塔前,望着南宫韵刹那间恢复正常,陶景元此刻微微变色,瞳孔微缩,脸上浮现出一抹错愕与诧异,怔怔的望着南宫韵手中的碧绿长箫,瞬间醒悟,惊愕道:“你...你是音祖,南宫韵?”
“是我!”
南宫韵不假思索的回了一句,徐徐收回扬起的右臂,拇指和食指微微一捻,青尾箫迅速在指尖旋转了一圈,笑道:“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居然还有不少人记得本座,看来,本座倒也不算是白活一场啊!”
听到此话,陶景元微微一顿,眸中闪过一抹疑惑。
这个南宫韵,跟那些史书上记载的南宫韵,好像有些不大一样的。
史书上记载的南宫韵,是穷人出身,书生自居。
也正是因此,哪怕其最后以音入道,成为了音修之祖,也没有什么架子,不仅显得平易近人,而且温文儒雅,风度翩翩,极为重情。
同样是因此,当年他才会为了给有恩于他的无双剑帝报仇雪恨,不惜赌上整个神音疆国,也要和无殇大帝死磕,至死不休。
无关名利,只是为了报恩,还情!
正是凭借这一点,让南宫韵即便陨落近万年之久,可在天剑大陆上依旧名声极大。
尤其是在中州那群刚刚崛起的儒道武者中,更是被视为楷模!
可此时此刻,眼前这个南宫韵,却让陶景元没有感到一丝温文儒雅,反倒有些强势,还似乎极为在乎名声起来。
这很怪,很不正常!
不过,虽然心有疑惑,但史书毕竟是后人写的,真假根本无法辨认;更何况,此刻真人就在眼前,自然是做不得假。
故而,陶景元虽然有些诧异和疑惑,可还是瞬间收敛了心思,也放下了之前的骄傲,苍白的脸庞上都浮现出一抹笑意,和善起来,拱手拜道:“原来是音祖前辈,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啊!”
“自家人?”
南宫韵闻言,却是突然眉头一挑,面露不屑,毫不留情的嗤笑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与我是自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