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范建同样吓得不轻,连滚带爬地跑到一棵树旁,弯下腰吐了。
姚氏惨烈的模样,的确是令人见了都会晚上做噩梦的情况。
但是,范建一个大男人且身为姚氏的丈夫,露出这么没出息的样子,还是叫不少人觉得不耻。
姚氏可是他的发妻啊!
最后,在所有人的见证下,范建颤抖着手,咬破拇指在布帛上迫不及待地写下义绝书,把嫣姐儿脱离范家,不再跟范家有半点干系一事,也写得清清楚楚。
写完,范建远远地将带血的布帛扔到姚氏身上。
范老太太恨不得赶快撇清关系,扯着嗓门嚷嚷道,“姚氏,和离书现在给你了,你死了可别来找我们母子俩啊!”
范家人竟然薄情至此!
姚氏真是命苦啊,怪不得宁可死,也要和离。
众人不禁感叹。
竟没有一个人觉得姚氏做得不对。
姚氏剧烈喘息着,将布帛一点一点攥进手里,枯瘦的骨节透出一分苍白,疼痛到极致,好像已经麻木了,所以她的脸上竟然是笑着的,“嫣姐儿、嫣姐儿你看,娘亲……做到了!”
嫣姐儿泣不成声。
“苏家小姑娘,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情……”姚氏已经没有力气为女儿擦拭掉小脸上的泪水了,她看向苏明媚,挣扎着从衣裳里的夹层掏出一根金钗,染满鲜血的手抓着,颤巍巍地递到苏明媚面前,“这是我仅有的东西了,可能不是特别贵重,但是能不能请你……收下它,帮我照顾嫣姐儿一二?”
“不需要锦衣玉食,只要她平安的长大,不要像我一样……”
“可以吗?”
金钗上面鲜血模糊。
带着一个母亲对女儿的临终托付。
苏明媚知道,如果她不收下金钗,姚氏是不会安心闭眼的,死了都恐不能放心,所以她上前,表情认真的将金钗从姚氏手里接过,看着姚氏的眼睛,许诺道:“请姚婶婶放心,今后我会把嫣姐儿当做亲生妹妹一般照顾的。”
姚氏脸上挤出一个虚弱又疼痛的笑靥,竟然显得那般美丽,“我就知道……”
那个对她说,首先你你是个人,你是你自己,然后才是别人的女儿、妻子、儿媳、和母亲的小姑娘,心善不已。
把嫣姐儿托付给她,她总算可以放心。
“做人的感觉,真好啊……”姚氏望着夜空微笑起来,眼神一点一点涣散,“可惜,我还没来得及……”
那是姚氏留在世上最后的话语。
至于没来得及什么,姚氏的遗憾是什么,已经无人知道了。
“娘——!!!”
嫣姐儿扑到姚氏身上,在这片夜空爆发出一声垂髫稚女的悲鸣!
随后,嫣姐儿悲伤过度,情绪太过激烈,晕了过去。
众人对姚氏的死感到悲悯和惋惜。
不过,第二日还是要继续上路的,一个姚氏的死亡不能耽误流放。
说句不好听的,流放路上哪儿能不死人呢,只是姚氏特殊就特殊在,她死的格外惨烈,令人印象鲜明罢了。
当然,官差也不是全然铁石心肠,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呢,他们从流放的男子中挑选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就地取材砍了棵树,用几块木板做成一副薄棺,就让胆大的女子替姚氏缝上了肚子,换上了身完整的衣裳,将人连夜下葬。
一座孤零零的新坟就这么在繁州境内的荒野山林间堆了起来,坟墓前竖起了一块碑。
说是碑,也只不过是一块歪歪斜斜的木牌,上面用刀刻下“姚敏之墓”四个大字,让后人不至于不知道这座孤坟里埋着的是谁而已。
她总算不再是范氏之妻,只是自己。
姚氏下葬前,苏明媚让嫣姐儿见了她母亲最后一面。
不过,嫣姐儿晕倒后醒来已经不会哭了,小脸呆呆的,不哭不闹不吃不喝也不说话,直到姚氏的棺木入土,被泥土一点一点掩埋合上,她都没有再掉一滴眼泪……
姚氏整个的下葬过程,最绝的是范家人竟然没有出半分力。
原本范建倒是心里过意不去,想着好歹跟姚氏夫妻一场,打算搭把手的,但是范老太太把儿子给拉住了,“姚氏都不是我们老范家的人了,你去凑什么热闹,不许去!那姚氏死得这么惨,这种横死的女人,怨气最重了,你可别去沾染上晦气,娘这可全都是为了你好!”
范建一听有道理,便缩回了迈开的脚,当起了缩头乌龟来。
这下,众人都将范家自私、刻薄、绝情的本性看得清楚明白,无一不在心里鄙薄不屑范家这祖孙三代。
一个范老太太倚老卖老,尖酸刻薄。
一个前康远伯没什么本事,庸俗无能,还脾气大得很。
一个小胖子范桐,也是个被养废的熊孩子,性格不改,将来不堪大用!
姚氏做得没错,如果嫣姐儿继续留在范家,要么继续被欺压,变成另外一个姚氏,要么性格被养歪,被范家同化,不论哪一个,嫣姐儿的后半辈子都会被毁掉,还不如当断则断,虽然嫣姐儿没了亲人,愿意收养她的苏家是个心善正直的人家,比待在范家好多了。
直到这一刻,众人才体会到姚氏的良苦用心。
感叹一句,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姚氏宁愿把女儿托孤给外人,都不留在范家,可见范家有多不是东西了!
其他流放的家族,将范家的所作所为都看在眼里,在心里将范家列为拒绝往来户,对待妻女尚且如此冷血无情,也别指望范家对外人有多少善心了。
这样的人家,他们也不屑与之为伍!
就连气血方刚的年轻官兵都忍不住啐了口,跟赵峰抱怨道,“头儿,这范家可真不是个东西!呸!”
赵峰道,“这种人,迟早有一天报应会落到他们自己身上的。”
果不其然,当晚范老太太就做起了噩梦,梦里全是见到姚氏肠穿肚烂,在地上扭曲爬行,朝她伸手索命,嘴里怨毒地喊着“周春华,是你害了我,还我命来,你还我命来……”的可怖画面,吓得范老太太惊叫一声,猛然坐起来睁开眼睛已是青天白日,队伍正要拔营启程。
白日日头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仿佛驱散了所有属于夜晚的黑雾与鬼魅,范老太太背脊起的一身冷汗慢慢地褪了下去。
可是,走着走着,随着时间推移,日头越来越热辣,范老太太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气喘吁吁。
中午扎营休息时,以往范老太太屁股墩往石头或者树下一坐,就可以捶捶腰背和腿脚,好好的歇息一番,桐哥儿就依偎在她身边,然后一家子人等着姚氏将午饭烧好送到手里就是,范老太太甚至可以含饴弄孙一番呢。
可是,昨晚姚氏死了。
烧火做饭的活儿,就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范老太太头上。
官差管着所有的粮草,却并不直接管饭,到了饭点会给每家每户按照人头数发放干粮,让流犯们自己解决伙食。若想吃得好一点,就要花银子买了。
今日发的是糙米和麦饼,糙米可以煮成稀粥喝。
范老太太稍微地表示她年纪大了腿脚不好,想歇息歇息,她干不来烧饭这活儿。
她的儿子就一脸不耐烦的催促道,“娘,是你自己说的,男人的活儿男人做,女人的活儿就该女人做,君子远庖厨,生火烧饭是我们大男人该干的事儿吗?您别那么多借口了,快点烧饭吧,早点吃完早点休息,下午还得赶路呢!”
她的宝贝金孙也一脸“祖母,饿,饭饭”的模样。
没办法,对外人刻薄,对儿孙却视作自己眼珠子和心肝一般的范老太太,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范老太太也是富贵人家出身,她嫁进康远伯府的时候,康远伯府还是侯府,未曾败落,所以她也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哪怕会烧火做饭?
把自己搞得灰头土脸,都没吃上一口热乎的,反倒是将食材给浪费了,惹来儿子和孙子的埋怨。
范老太太嚼着干巴巴的饼子,连口热水都喝不上,嘴里不禁有些发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