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的一粒沙,落到某个人的身上,沉重得就像一座山。
路惟静对这点深有体会,她承受了太多的羡慕,也承受着更多的压力,仅仅是因为她拥有着超越现代医学水平的能力,因此她也比谁都更能理解伊芙在现代社会所承受的压力,毕竟如果古代人得知伊芙长生不老,多半也就把伊芙当成神仙而已,但现代人如果得知伊芙能长生不老,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挖掘伊芙的奥秘,毕竟人们对永生的渴望是如此执着,哪怕不是永生而是长生,也足够人们为之疯狂了。
而且以路惟静的眼光来看,伊芙并不仅仅是长生不老那么简单,除了她的细胞可以无限分裂之外,最重要的是她的细胞可以保证每次都正确地分裂和复制自己,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一旦破解了其中的奥秘,也许就可以战胜癌症了,因为癌症的病因就是由于污染、辐射、基因缺陷等诸多原因而导致细胞分裂和自我复制过程中出错,没有复制出正常的细胞,而是产生了癌细胞。理论上,只要每个人活得够久,最终都会死于癌症,都轮不到去挑战海夫利克极限,因为体内以兆为单位的细胞数量,每天都在分裂复制,早晚得出错,但伊芙活了一万年,体内依然没有癌症的迹象,这就表明她的细胞每次都是正确地分裂和自我复制,其重要意义不亚于长生。
可以说,伊芙就是从古到今,地球上曾经出现过的,最有价值的人类个体,恐怕没有之一……当然,也许地球历史上还存在过其他与伊芙类似的长生者,但她们要么因为其他原因而死亡,要么深藏身与名,反正目前已知的只有伊芙一个。
在伊芙面前,任何一个超凡者、任何一个超凡者的能力,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其他的能力都可以用现代科技来代替,或者虽然无法用现代科技代替但对人类整体而言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考虑到貌似发达实则极端羸弱的现代医学,唯独她身上所体现的长生与预防癌症在可预见的将来都是人类最值得追求的瑰宝,就算特意为她改写法律也不会令人意外。
但是,谁会考虑到伊芙的自身意愿呢?如果她不愿意配合当实验品呢?当实验品可不仅是抽抽血那么简单,由于注定是漫长到看不清尽头的研究过程,得到她的实验室不会冒任何可能导致她发生意外的风险,势必要把单独软禁在极为安全隐秘的实验室里,还要24小时监视着她,这还不算完,因为除了外界因素之外,她自己也可能伤害自己,一旦时间长了,她有丝毫厌世的迹象,恐怕她的手脚也会失去自由,就像是……新时代的“人彘”,人们只需要她活着,可以随时从她身上抽血和取样,至于活着的状态就无所谓了。
可想而知,在那种情况下,伊芙的自身意愿毫无意义,除了她自己以外,几乎没人会在乎,她只是时代的一粒沙,妄图抗拒时代的怒潮是不可能的,一旦消息泄漏,哪怕红叶学院可以包庇路惟静,也包庇不了伊芙,没人敢包庇她,没人能包庇她。
路惟静后悔了,她后悔自己不该问,甚至迁怒于江禅机为什么要告诉她,耍赖就是不跟她说实话多好?她还能掐死他不成?这种事一旦知道,压力就来到了她的身上,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越想越令人浑身发冷,尽管那是最糟糕的设想,但根据墨菲定律,如果事情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总会发生。
路惟静一开始激动得冒汗,现在汗凉了,她冷得像是被关在了冰窖里。
“她……是主动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猜出来的?”她问道。
“她主动告诉我的。”江禅机在这里只能说实话,以他的医学水平如果能猜出来……鬼才相信。
“她就这么信任你?”路惟静还是有所怀疑,能从一万年前隐姓埋名活到现在的长生者,一定生性谨小慎微,这么攸关性命的事,她难以想象伊芙为何会主动告诉江禅机,正常情况应该是打死也不说才对吧?
“这个……怎么说呢?”江禅机为难地挠头,“她可能误会了一些东西,她认为我是很重要的人物,认为我值得她托付这个秘密,一般情况下,她是不会跟别人讲的……”
“误会?”路惟静仿佛觉得无比荒谬地嗤笑了,“一个活了一万年的人,早就活成‘人精’了,她会误会?算了,我不想再多问了,心好累!不论她到底是误会还是另有其他原因,我都不想知道,你也别跟我说,否则我就缝上你的嘴!真是……好奇心害死猫啊!”
江禅机才叫冤,明明是路惟静一再逼问,他实话实说了反而落个埋怨,但是没办法,谁让人家是长辈、是大人呢,有委屈也只能憋着。
“那说正事,伊芙的身体到底……这情况到底影响有多严重?能治么?”他指着核磁影像问道。
“我不知道。”路惟静自暴自弃地说道。
谷簆</span>“……啥?”
“我怎么知道?世界上从未有过这种病例!现代生物医学只是一个蹒跚学步的婴儿,连身体的奥秘都没摸清楚,大脑的奥秘更是连一知半解都算不上,松果体深藏大脑中央深处,周围全是神经和血管,她这种情况也不能算是肿瘤,一刀切除会对她的身体造成多大的影响,会不会令她丧失长生不老的能力谁也不知道,恐怕她自己都不会同意切除,所以还能怎么办呢?假如这个异常膨大的松果体正是她长生不老的关键之一,把它切了不是在救她,反而是在杀她啊!”
“那……难道什么都不做?”江禅机也无语了。
“她有什么不适的症状没有?如果没有,还是暂时保守观察为好,而如果出现症状,比如突发昏迷或者癫痫之类的,起码可以跳过检查这一步,直接就知道原因为何,到时候再进行手术。”路惟静给出自己的专业意见,“至于她体内的钙化灶……尽管肯定会慢慢影响她体内器官的功能,但相较而言问题不大。”
江禅机未免失望,看来现代医学确实不是很高明,他倒是没有后悔把实情告诉路惟静,虽然他可以求助于尤绮丝给出更高明的解决方案,但落实还是需要路惟静来配合。
“另外我有一个……不情之请,需要征得她的同意,当然也需要你的同意,如果你们不同意,那可以当我没说。”路惟静这么客气的语气可是相当罕见。
“什么事?”他问。
于己不欲,勿施彼身,路惟静觉得这个请求很可能被拒绝,就算被拒绝也情有可原,但如果不说,她肯定会寝食难安。
“我想……对她做一些研究……你不用担心,这个研究只有我会知道,而且仅凭我个人,能研究出成果的机率很低,真能出成果也是几十年之后的事了,即使出了成果,我也会匿名将其送给医学刊物,不会提及她的存在——这点你可以相信我,我不会给自己找麻烦。”她难以启齿般说道。
“你是要……研究她长生的秘密?”他问。
“还包括她抗癌的秘密,其实这些东西现在就有很多人在研究,但我跟他们不同的是,如果有伊芙的配合,我就有了明确的、正确的方向,省掉无数的弯路与歧途,最终也许可能造福人类社会……这也算是……我的补偿吧。”她叹道。
江禅机想了想,“我个人不反对。”
“真的?”路惟静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同意了。
“只要您在保密方面不出纰漏,我应该没有反对的理由。”
江禅机不愿意做、不能做的,是像黑科技网文主角那样,凭空拿出高深莫测的超级科技,这是在无视科学和社会发展的正常规律,但如果稍微配合一下,以正常的科研步调由一个正常的……姑且算是正常的科研人员来慢慢攻坚这个科学难关,应该还是可以接受的,况且能否攻克还在模棱两可之间,需要难以想象的漫长时间,即使若干年后,路惟静真的成功了,但纯粹的学术成果转化为可行的技术,依然需要漫长的时间,足够社会慢慢做好准备了。
这对路惟静而言非常很重要,她自己同样是时代的一粒沙,她不愿意放弃个人的生活去忙碌地为世人治病,因此而背上了冷酷无情的骂名,她并非如表面看起来那样对这种事完全不放在心上,她也想在不放弃个人人生的前提下做点儿什么,作为补偿,只是苦恼于不知道能做什么,但现在她终于有了值得用一生去追求的目标。万一她能成功,这比她凭自己的超凡能力对世人做出的贡献要重要得多,就算她7x24小时地救人,能救几个人?而伊芙的秘密,甚至能拯救此时尚未出生的一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