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上玄天俊美无铸的面孔平静如水。
厉九川接着道,“我好像忘了一些记忆,但隐隐约约要想起来了。”
他没有得到答复,但依旧自言自语。
“那些记忆就像灰尘里的烂泥,散发着恐惧的味道,又像阴影里的脓疮,腐败了千万年也不曾愈合。”
无上玄天纯黑的眼睛静默地注视他,一言不发。
厉九川突然换了话题,“心锚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只是勾勒你的形象和意志,一切都是我想象出来的,却还能发挥真正的作用。这些记忆都是你带给我的吗?”
他抬起脸,仔细看着这天上之帝,“你竟然也有为之恐惧的东西,它和你的秘密有关?”
然而直到厉九川凝成的形体消失在虚无之中,他也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虚无中,独剩无上盘坐于黑暗。
许久,祂缓缓颔首,“不要害怕,一定能赢。”
……
耳边传来啾啾鸟叫。
厉九川的心神从修炼中拔出来时,天光已然大亮。
昨夜对“心锚无上”的试探以失败告终,他仍然无法断定,这个家伙和背地里操纵一切的玄天之帝究竟有没有关系。
如果和自己猜想的秘密一样,那还真是让人绝望。
厉九川伸个懒腰,眼角闪过一抹金光。
他低头一看,只见面前摆着个黄金盒子,盒身精雕细绘,镶玛瑙花,嵌松石叶,口盖含珠,奢侈不凡。
单是触碰到盒子,他心中就有种渴望的悸动,似乎里面是天地之瑰宝,绝世之珍馐。
这应该就是那颗刃兵遗玉。
文老儿也不知道是何时送来的,自己竟然毫无察觉。
刃兵遗玉是超越体兵之上,又一重大境界的造物,如果轻易打开,搞不好会克制不住诱惑而误吞,心锚作用于心智,但也防不住肉身异变。
他稍作思考,正准备将之藏在隐秘的角落,但脸皮突然抽搐一下,手中的盒子瞬间消失了踪迹!
厉九川怔了怔,抬手摸摸脸颊,心念一动,盒子再次出现在手中。
这!难道光是这个装遗玉的盒子,就达到了神兵的程度吗?否则五行泥怎么会把它收进去?!
他急忙找了面镜子,将黄金盒子收进五行泥,脸上却并未出现什么花纹,再拉开衣服一看,刻血剑下倒是出现了一个芝麻大小的金点。
幸亏不是在脸上,否则也太招摇了。
厉九川再次拿出盒子来把玩,发觉此物除了收纳之效,便再无它用,看来它被做出来,就是为了放进五行泥这样内有乾坤的造化之物。
这么说,刃兵遗玉的价值远在他预期之上,可得等弄清它的效果后再吞噬。
厉九川站起身,捋了两把头发,从柳柜里抽了根发带扎起来。
虽然这具身体的真实年龄尚小,但经过两种顶尖传承的洗练,骨架肌肉的发育已经到了十来岁孩童的程度,而真实强度也远超成人。
只是许久不曾摘下度殷的面具,厉九川都快要忘了祝涅原本长什么样了。
他下了楼,在水潭边拘起一捧水正要洗漱,突然看见一条怪模怪样的鱼从水潭里爬出来。
它长着宛如人的面孔,四条蜥蜴似的腿,张口吐出蓝色的舌头,叽哩哇啦地嚷嚷起来。
“度学子,度学子,水院小比开始啦!云夫子喊你快过去,快过去,还有新学子要入水院,请您观摩入院礼!”
厉九川神色嫌弃,“谁让你进我的水潭了?”
大舌头鱼还在嚷嚷那些话,似乎没有灵智。
厉九川抬脚就让它化作一滩泥。
夫子殿。
三四十个学子两侧席地而坐,大夫子曜云正在翻阅一本古籍。
候在一旁的兰素突然鼻尖一皱,极不文雅地打了个喷嚏。
夫子投来的目光和同窗们的眼神,让他尴尬至极,心中只能痛骂某个混蛋,踩死了自己传讯的鱼灵!
“度殷还没到吗?”曜云经不住叹口气,合上手中古书。
“回夫子。”兰素上前一步,“他已经收到我传去的消息了,学生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来……”
“真是目无尊长!”有人接了兰素的话茬,“明明知道大家都在等,还不肯来,难道没把大夫子放在眼里?”
“就是!”
众人跟着吵嚷起来。
“太过分了。”
“猖狂!他以为得了些遗玉就不用夫子指教了吗?”
“谁让人家是战过三门的,名气大得很呢!”
“……”
兰素沉默不言,他在院中向来以乐善好施的君子闻名,支持者众多,只需稍加示意,便有的是人为他出头。
曜云冷漠地看着众人,直到吵嚷渐渐停息,他才开口。
“那就不等了,先行院礼。兰素,为大家介绍一下祝槃罢。”
“是。”
兰素起身,温和笑道:“咱们水院新来了一位同窗,乃是祝氏监兵之子,丹青正气传人,祝槃!”
但见一位眉目凛然的少年走出,冲众人行礼,“兰兄谬赞!多谢诸君相迎,承蒙大夫子垂怜,我今日得偿进入水院,日后还需诸君多多关照!”
“太客气了,祝兄身列【灾】之位,我们还需您关照呢!”先前接话的学子又开口道。
“是啊,祝师兄武力高强,又承正气之道,往后我们水院就要出两位君子啦!”
“以前就听闻祝师兄天资斐然,如今再无污秽之忧,前途无量啊!”
“是是是……”
众多不得志的水院学子纷纷应和,生怕慢了一步。
祝槃挨个行礼敬词,显得谦恭有礼,风度卓然。
正当诸人一片其乐融融之际,大门被突兀推开,发出吱呀响声。
“祝槃,你不是金院的吗?怎么转拜了水院夫子?”
众人交谈声为之一熄,祝槃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神情僵硬地道:“机缘所致。大概是老天见不得我受苦,所以异种转灾,况且,你不也是水院的吗?”
厉九川没有搭理他,只擦身而过,朝大夫子行礼,“见过云夫子,我昨夜为稳心锚,耽误了时辰。”
他没提那只丑鱼报晚了消息,谁让自己已经毁尸灭迹了呢。
“无妨。度殷,你已经和祝槃见过面了吗?”曜云不知道这对兄弟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两人不太和睦。
“大概吧。”厉九川对此很是敷衍,似乎不想提这事。
什么叫大概……
曜云眉头稍皱,又舒展,最后悄悄地深吸了口气,竭力保持面色不变。
厉九川把这些细微的变化都看进了眼里。
他敢肯定夫子最后的深吸气不是因为自己和祝槃的关系,也不是因为自己的无礼。
难道是他的心锚能让修为足够高深的人察觉到异样?还是无上对水德种属的掌控太过极端?
他没有把精力放在无法深究的事情上,开口问起正事,“云夫子,听说今日院中有小比,是何时开始?”
“便是此刻,去水镇武池。”曜云起身,示意众人随他走。
人群涌动中,已经有眼尖的察觉到大夫子的态度,学子们的情绪仿佛一股暗流,即将掀起波澜。
曜云对度殷的偏爱毋庸置疑,度殷背后的势力也远非常人能比,何况夺玉一事众人皆有耳闻,其实力之强悍马上也要眼见为真。
无论初露端倪的“双君子”有多么光明的前程,度殷一人便足以将学子势力分裂成两拨。
接下来的小比不光是见证实力的时刻,也见证了接下来水院势力的趋势走向。
但凡度殷稍有些作为,绝对有一大批人愿意站在这位都灵之子的身后,虽然日后都灵众子夺位会牵涉数方大势力,但现在还都伸不到这曜日府里。
而兰素,乃至祝槃一方,表面上支持他们的人尚且众多,但这场比斗过后,翻脸不认人的学子绝不会少见,曜日府就是这样一个以强者为尊的地方,靠山强,实力强,上一秒还在怒骂你的人,下一刻也许就会在你脚边媚笑。
当然,君子党为了防止这样的事情发生,必定会在小比上打压度殷,以防自身的利益被剥夺,而有心站度殷这边的,也不会对君子党的人留手。
比斗尚未开始,众学子的气机就已经开始碰撞了。
祝槃很快挤到厉九川附近,压低了嗓子道:“你怎么不说话?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敢说吗?”
他还在为自己被无视而耿耿于怀。
“我不跟自以为是的白痴说话。”厉九川只觉得好笑。
祝槃出身金德世家,竟然为了一时利益转修水德,何其辜负祝氏夫妇!像他这样身世的子弟,根本不用操心日后转什么传承,只需一步步稳扎稳打就能得到一切。
短见之辈,白瞎了自己一百颗枣玉,还以为这混账现在没有小时候那么蠢了,现在看来,简直是变得更蠢了!
祝槃闻言气得耳根涨红,咬牙切齿,心中仍固执地认为祝涅改头换面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譬如蛟龙池死去的神灵,那些因神灵而死的寄奴……甚至真正的度殷,是不是都被祝涅给杀了?!
这个人生来就是妖魔之属,鬼怪之流,天下之大恶!婴孩时期就能一拳把自己打得倒飞,偏偏母亲被他欺瞒,还认为都是自己的错!
他一定要揭穿这个人虚假的面貌,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才是对的,他祝槃才是真正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