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零散散的营地帐篷外,坐了不少人,些许杂物被随意丢在路旁或是用于压紧帐篷。几座小型的篝火在风雪中摇摇欲坠,只能看见微微发亮的木炭,丝毫燃不起明火。这片临时聚集地位于山口的侧面避风处,仅仅只剩下百十号人还在这里,显然不是全部的冒险者。
图恩站在山口的道路旁,肆虐的寒风吹起了他的衣摆,守夜人却依旧像根钉子一样扎在了雪堆里,“现在赶紧走!还来得及!”
“别费功夫了兄弟…”离图恩不远处的圆顶敞篷外,一位头发凌乱,浑身裹着绷带与单薄棉甲的冒险者站起身,手中还拎着刚刚磨好的长剑。“那些不要命的疯子,早就进山去了,可不会等到这会儿。”
“至于爱惜性命的家伙们,在看见山里那望不到边的乌云后,也都早早就撤走了。”那位冒险者扯了扯脖子上的粗布围巾,露出了一张满是胡茬的沧桑下颌,和一道自眼角至嘴巴的巨大伤疤。“我们不是傻子,如今还留在这儿的,都别无选择……”
随着中年人,帐篷群中十多名服装各异的冒险者便站了起来,他们有些目光坚定,身形站得笔直,有些却颤颤巍巍,神情悲懑…但毫无例外,这些人都没有退缩的打算。
“那道疤?你是…曾经讨伐过巨龙的安东尼奥?”图恩看着男子脸上的伤口,心中颇为震撼,“为什么?像你这样的人,也会信这种鬼话?”
“呵…没想到在下的贱名,竟然能入得了守夜人先生的耳朵,还真得荣幸啊。”安东尼奥摇了摇头,脸上依旧还是那副表情,“不过让你见笑了,那所谓的巨龙,不过是一条刚刚孵化的幼崽罢了。”
“……”图恩沉默了片刻,他没想到赶来雪山寻宝的冒险者中,竟然有着自己那个时代,便十分活跃的冒险者新星,看来自己想要武力阻止这群家伙进山的打算有些困难了。“二十年前,你便是白金级的冒险者了…恐怕现在已经是紫金级了吧,或者传说级?”
“我早就退隐了…现在只是个普通的佣兵。”安东尼奥抬起了自己手中被擦拭干净的长剑,深寒的剑身上倒映着他脸上的长疤,显得格外怖人。
“有人想要伊万宝藏里的铃铛与提灯…”不知是不是疤痕的影响,安东尼奥的面部始终没有太大的动作,“我的女儿在他们手里…所以我必须进去。”
图恩看了看语气平淡却有力的安东尼奥,又看向他身后那些同样做好了死志准备进山赌一把的冒险者们,不由向前迈了半步,他单手捂在胸前,十分激动。
“这是个骗局!进去一定会死的!你要是死了,你的女儿还有谁来救??”图恩那被风雪冻得发紫的脸上,那些皱纹正因急迫而微微颤抖,“你们呢??你们总不会都是被胁迫的吧!”
…………
现场在风雪中沉默了片刻,接着一位抱着头的冒险者语气哽咽地缓缓开了口。而这像是发令枪一样,陆陆续续又有几人讲述了自己的目的。
“我欠了这辈子都还不起的债…要是有那双能搓出金子的手套就好了。”
“母亲得了重病,我一定要找到起死回生的草梗,我要救她……”
“有了指挥秸秆的魔杖,我才能找那群叛徒报仇!!”说话的是一名刚刚二十出头的瘦弱年轻人,他的头上裹着缎带,眼神时刻警惕且锐利。
…………
冒险者们七嘴八舌地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或许是为了回答图恩,但更多的也许是说服自己吧…
“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别冲动…进山了绝对会死的,再想想一定还有别的办法!活着才能解决问题啊!”图恩尽量放缓自己的语气,不想刺激这群冒险者。守夜人知道这些人不是不知道前方的危险,但他们已然有了抛却生死的觉悟。
只是…图恩无法认同他们的这种觉悟。
“你懂什么!!只知道站在那里说白话,你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吗!”那位因追债而快要疯掉的冒险者,听见图恩的安抚后,当即暴躁起来。
而那位想要找到魔杖,创造秸秆士兵的缎带少年,更是直接上前揪住了图恩的领子,“你没经历过我们的遭遇,就别在那指手画脚!!那些叛徒,他们折磨我的母亲…一整天,我都躲在地板的夹缝里,听得清清楚楚…”
少年的眼中似乎要喷出火焰,但又逐渐哽咽起来,那团想要复仇的烈火,瞬间便被泪水浇灭了。图恩丝毫没有退缩地和少年对视着,任凭对方扯着自己的衣领。
“放弃吧,善良的守夜人…你不必为我们这群混蛋操心的。”安东尼奥并没有伤感或是厌恶,他的语气始终平和自然,像是在叙述一些与自己无关的事物。
“这位矮个子的皮伦,只是因为借钱埋葬了战死的队友…便背上了越来越多的高利贷,因为还不起,连带家人都被卖作了奴隶。贵族老爷们跟商人可都是一伙的,他逃跑了,却因此上了王国的通缉令,只能露宿在荒野,几十年没进过城镇了。”
安东尼奥轻笑了一声,又继续说道,“你面前的这位小兄弟叫凯尔森,曾经是北国某处领主的儿子,但因为手下贵族的叛乱而全家被杀,那时他还是个孩子……他天生身体孱弱,又学不了魔法,如今拼搏了快十年,还只是最弱的黑铁级冒险者。凭自己的力量,他根本报不了仇。”
“至于我……我曾因为误会,带队亲手屠灭了一整座镇子,几千人啊…这也引来了无数的仇人。”安东尼奥叹了口气,“复仇、被复仇…十多年来,我的家人和朋友全都因此丧命。可笑的是,我这个罪魁祸首却最终活了下来。”
“还有威尔逊…还有兰登……”
…………
“我们的人生早就应该结束了…我们是不应该存在的人。或许早点结束,对我们来说也是不错的选择。你没经历过这些,是不会理解的。”安东尼奥说完便看向了图恩,他本想从对方脸上看到震惊或是羞愧的表情,然而这位守夜人却是格外平静。
“不…我知道,我很清楚…因为我曾经是个更加无可救药的混蛋。”图恩一把抓住少年的手腕,硬生生掰了下去,“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不过有人给了我后悔的机会。”
接着图恩用目光扫过每一个堵在他身前的冒险者,没有任何退缩或犹豫。
“正因如此,我才明白了,活着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气!”